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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


  「我可說錯?」她不怕他的惡相,從未怕過。「你那時一心想成親,娶誰都成的……有了娘子,再生幾個孩子,男耕女織,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而歲月靜好……你想過這樣的日子,我說錯了嗎?」

  他怒瞪她,唇抿得死緊,仿佛嘴一開便要噴火。

  霍清若將孩子抱回懷裡,臉一直低低的,孩子是個乖寶,不哭不鬧,眨眸直望著她,小嘴愛笑,讓她即使流淚也跟著笑。

  「所以,把孩子帶走吧,孩子託付給你了,我能安心的,你們別跟來……別再跟來了……我總之得回一趟「玄冥教」,我會快去快回,不會……不會有事。」冥主封山,玄冥山上不知變成如何,還有陸督餘黨集結,狀況不明,她不想累了他、更不能累了孩子。

  突然:「倘若出事呢?」孟冶聲音格外低沉。

  「啊?」

  「倘若出事,回不來了,我就再找個女的,想法子再撿個現成便宜,反正是女的便好,然後帶著孩子跟那女的一塊兒過活,繼續過我要的日子,是這樣嗎?」他替她作答,兩指扳起她的臉,絕不允她閃避。

  他在等妻子出聲駁斥,結果……她僅是定定與他相視,眸底含水瀲灞。

  完全的,默、然、無、語,她連辯駁都省了,根本被他說中,中得不能再中,直直一箭入心。命中。

  氣海翻騰,似那股偏邪且強大的氣鬧著折騰起來,眼前紅霧一片。

  他氣到額暴青筋,狺狺咆哮了——

  「想撇了咱爺兒倆,發你的春秋大夢!」

  霍清若深覺自己是好聲好氣跟丈夫打商量,實不知怎戳得他大爺冷臉、鐵青臉、怒紅臉、忿忿不平臉,全亂七八糟浮將出來給她看。

  她哪有拋夫棄子?

  只是事有輕重緩急,「膽」若落到旁人手中,不曉得要掀起如何的驚濤駭浪,而孟氏大寨與玄冥山相離不遠,極有可能遭殃。

  她牽掛得要命,他還偏要與她作對,殊不知她最最掛心的就他們爺兒倆,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將可能爆發的險象拔除,如何在西路山中安生?

  他怎就不懂!怎還是帶著孩子跟上來?!

  他整路都在生氣,悶在胸內不發,且感覺那憤怒時時往上堆疊,連氣息都足可讓她感領那把勉強抑下的烈焰。

  她本可視若無睹,但娃兒一路都系在他胸前,娃兒肚餓、便溺、哇哇哭了,他沉著臉不動如山,她豈有本事學他?還不都件件接過來處理。

  倘不是跟孟冶鬧不痛快,她該會笑到眼角滲淚,當她見到他背上包袱裡什麼都沒帶,卻有滿滿好幾疊乾淨棉布,那些布是她裁好,給娃兒墊著小圓屁便溺用的,他追來,邊用邊丟,已耗去大半。

  若玄冥山上的事不能速戰速決,娃兒就快沒乾淨棉布可用了……明明橫在前頭的局勢難以預料,自個兒卻連「娃兒無棉布可用」的瑣事都擔心上,寧定再想,嘴角都要翹起,心軟得不像話,很難再跟丈夫鬧脾氣。

  孟冶暴筋怒吼過後,就變回尋常寡言模樣,甚至較以往更沉默。

  雖無語,內心掀起的狂風巨浪卻遲遲未止,反倒愈演愈烈。

  自妻子自以為是、用極其拙劣的說詞「勸」他帶孩子回家,不要他們跟去,在那一番話後,他突然明白,她來。她走。仿佛一切隨緣。緣在便聚,緣去便散。

  她的留與走都很瀟灑、很輕鬆、不拖泥帶水,似進入某人的命中,交纏糾葛後,離開的時候一到,依舊能淡淡抽身。

  她真以為別人如她這般提得起、放得下!

  真以為他……以為他可以這個不行換下個、那個跑了再找另一個!

  她沒將他放心上?沒喜愛他?

  ……不會的!

  他見過她眸中的火苗,當她望著他時,她的眸子會爍爍發亮,只有看他時才會有的眼神,連兒子都掙不到。

  但她仍然可以輕易就走,把他推給別的姑娘都無所謂!

  不想不氣,越思越怒,恨極、怨極、不甘心至極,即便帶著孩子,他都想揮刀大開殺戒,一路殺上玄冥山了事,省得在山腹中的暗道裡彎彎繞繞,多費時候。

  甫上玄冥山,立即感受到冥主大人「封山自斃」的勁道,通往山頂「玄冥教」總壇的通天石階,碎得無法行走。

  土崩樹倒,原本巍峨的樓宇被震得東坍西塌,樑柱碎作塊屑。

  莫怪教眾四散流竄,而陸督之後集結的人馬,多在山腰處落腳,霍清若選擇避開,沒和那些人打上照面。她怕一迎敵,非得血染玄冥山不可,若風聲走漏,指不定會有第二夥、第三夥教眾回流,屆時事就更難辦了。

  但她千般琢磨、萬般考量,她家男人卻磨刀霍霍又磨牙霍霍,明明低調上山,他硬是無聲無息又了結十餘條命,她之所以沒有制止,是因那些人正圍著淩辱兩名被劫上山囚禁的姑娘。

  他取人性命,兩手不染血,十多個人全被他分筋錯骨、動彈不得了,再一個個、慢吞吞抓過來「喀啦、喀啦——」扭斷頸骨。

  她深覺他在洩恨。

  孩子還掛在他胸前,他背後還系著整包袱的棉布,卻把人的脖頸當雞脖子扭……她想,是被冥主大人帶壞又帶歪了,竟覺他這般洩恨、替姑娘家出氣,兼讓孩子練膽,一石三鳥,欸,也還可以。

  山腹內的暗道交錯蜿蜒,避進後,霍清若多少松了口氣。

  「小的時候,冥主領我走過一次,跟著好幾回,他把我獨自一個丟在暗道中,一回比一回丟得遠,八成想看我嚇得大哭。」

  片刻過去,才聽身後悶悶傳來問聲:「你哭了?」

  腳步未停,她嗓聲似歎。「沒。冥主不愛軟弱之人。」

  「那他定然極喜愛你。」聲氣更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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