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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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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天,他一直聽到她使用刨具和蔑刀的聲響,刨、削、挖、再削,然後用葛麻粗布反覆挲磨。他嗅到樹油氣味,是松脂,她將手中之物上油滋潤,最後再用粗布挲摩,讓松脂滲進。她不是在制琴,而是還他一把盲杖。 材質為烏木,是向與『鳳寶莊』有生意往來的木材行所取得的。 她做得無比認真,仿佛入定在只有手藝與木材的境地裡,根本忘了還有他這個主子。而被她「忽略」的這一點,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茶。」明明不渴,偏要支使她。 聽到聲音,陸世平先是一愣,隨即意會了。 她暫放手邊事物,走去提起小紅爐上的陶壺,往他長案上的蓋杯裡添水。 自有她跟在身邊服侍,小夏和佟子近來多了不少功課,此時正在北院裡習字學算。之前她無意間從方總管那邊得知,苗三爺前一任的貼身小廝景順也是跟在他身邊好長一段時候,識字懂算是最基本的學習,調教有所小成後,才入『鳳寶莊』各行當裡走闖。 看來他對兩竹僮亦是一祥的心思。 而待他送走小夏和佟子,再收新僕,屆時她應該已不在他身邊吧…… 「……茶好了。」低低說一句。 她放回陶壺……新回到自個兒小所在,做最後收尾的細活,全然不知苗三爺內心的不滿正層層累枳,悶燒到雪膚透紅。他索性茶也不喝了,五指往琴面上一劃—— 七弦顫顫,怒音若濤,由指下瀉流。 原有作新曲的衝動,然被她這麼冷淡對待,他什麼靈光全散了,更可惱的是,她根本不懂他在氣什麼,因他實在……實在也沒鬧明白自己。 患得患失,似病了,無形之重沉沉壓在心口,這樣的苗沃萌,連他都覺陌生。 怒濤奔瀉後是幽咽迂回的琴音,他胡亂鼓撫,只求痛快。 最後一音落下,雙掌按住琴面,音陡止,他終能靜靜逸出胸中之氣。 那姑娘來到他身側了,他能感覺到。 「三爺惱我……還要氣到何時?」陸世平平聲靜氣問。雖這麼問,卻不知自己哪兒做錯,只覺自他燒退醒來,脾性益發難以捉摸,時不時臉紅,動不動惱火,似乎只針對她,在其它人面前,他一祥是那位溫潤如玉的苗三爺。 「你豈知我不痛快了?」 「琴音裡盡現,自然聽得出。」 他又「瞪」人。 她是他琴中知己,連最精巧的掩飾都曾被她大剌剌掀了底細,這般指下亂走的怒意怎能不教她聽取? 撇撇嘴,他粗聲粗氣道:「我惱你?哼,是你擺臉給我看!」 陸世平微嚷:「哪有?」簡直是欲加之罪啊…… 「這三天,你鬧著不跟我說話,倘是非說不可,能多簡短就多簡短,我豈有說錯?」 她傻住,好半晌才悶悶蹭出話。 「是三爺說奴婢嗓聲難聽,聽一次,耳朵便受罪一次,奴婢這……這才儘量不出聲的,絕對沒跟三爺置氣,也不敢置氣。」 苗沃萌沒料到會是這樣的答覆,一時間亦傻住。 欲作解釋,他在腦中想過又想,薄唇一字字、略艱澀地抿出話—— 「那是你推三阻四不給朱大夫醫治,我瞧著不痛快才口不擇言,又不是真要你別說話。」說完,疑有紅雲橫過雙腮。 見他俊臉輪廓放軟,語氣亦緩,陸世平沒來由地臉紅。 「奴婢知道了。」 他哼了聲。 「知道就好。」略頓,淡淡又問:「朱大夫的藥丸,你吃得如何?」 她嘴角微勾,嗓聲持平。 「朱大夫說是潤嗓護喉,但功效似乎不只那般,才按他的法子服過幾次,說話已不那麼費力。」 再有,她每日剛睡醒時,喉聲未開,喉頭都要疼若刀磨,今早狀況竟一下子和緩許多,讓她著實驚喜。只是關於藥錢…… 苗沃萌道:「既是有用,就持續服用,用完了自個兒跟方總管說,他會遣人去朱大夫那兒取藥。」 「三爺,奴婢付不出藥錢的。」 「我問你付藥錢了嗎?」他忽地凜容,好不容易斂下的脾氣又要火起似的。 「既是苗家『鳳寶莊』的僕婢,是苗家的人了,診病吃藥的銀錢自然由苗家負擔!」喉結微動,他輕咽口中津液。 「你可別多想……不單單惠澤於你,但凡在苗家做事的人,都是如此。」 他說的倒也是真,陸世平是知道的。 府裡若有僕婢病了,所受照顧確實周全,但她的喉傷若要養好,並非幾帖藥就能解決之事,所以才覺不妥。 只是見他這祥,聽他這麼說,她再有推辭之意就太不知好歹了。 「那、那奴婢謝過三爺。」 他還是冷哼。 「你這聲謝,來得也太慢。」 她無聲笑了笑,不在意他的嘲諷。 她再靠近兩步,近到一抬手便能碰到他衣袖,道:「三爺,這盲杖已然做成,三爺試拿看看可好?」 苗沃萌被她輕輕扯袖,順著那力道,他舉起袖,掌中隨即被遞進一把木杖。 他輕挲拇指,觸感極為細潤,木杖粗細恰合他掌握,且在靠近杖首的地方微地一捺,該是她有意削出的記號,讓他一抓杖子就能握在最合適之處。 他起身,盲杖點地,來回走了幾步。 俊龐故作面無表情,偏偏染了霞紅,像收到喜歡之人所贈之物,難掩欣愉。 他那神態頗耐人尋味,可惜陸世平沒心神去弄懂他的矛盾神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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