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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


  唯一身在局外的,是太老太爺。

  老人家眼裡只裝得下七巧盒,兩眼只盯著她幹活兒的一雙手,眼巴巴地等著她將寶貝朱盒修好,交回他手中。

  抿唇笑了,因老人家滿心滿眼盼望的表情太可愛,她怎能教他失望?

  於是在琴音流轉間,她仿佛入定到某個境地,內心沉靜,手法穩極,最難的是要將修補好的小木榫推回盒內機關處卡穩,要眼力好,要手勁巧,她竟一試便成,從推進到卡入,不過是在一個呼吸吐納之間。

  不知是怎祥的巧合,她修好七巧盒之際,苗三爺的《繁花幻》亦至尾音。

  錚嗡……

  奔瀉如流的情感勾人心魄……

  「露姊兒,嗚嗚,你當真聖手!你天下第一!你強!你行!你最最厲害!最最厲害——」滿屋子餘波蕩漾、餘音繞梁,好些人猶在情思長長、情潮漫漫,太老太爺一見陸世平「治」好七巧盒,便歡喜地大叫大跳。

  一屋子的美好餘音立時變了調!

  陸世平這時才覺出臉蛋熱呼呼,全因适才太專注於手邊之事。

  靜靜籲出一口氣,她臉熱,胸房亦熱。

  耳中僅聞太老太爺歡叫聲,她下意識調開眸光側望,苗三爺此時已擱下琴,由竹僮服侍著穿鞋,他臉上神態輕鬆自若,嘴角似噙淡笑,全然不覺自個兒遭冷落、被梗得吞吐不出一般。

  他吩咐丫鬟將古琴收好,吩咐竹僮幫忙將出借的工具收妥,然後跟太老太爺又說了幾句,最後才恭恭敬敬告辭,退出『蒼松堂』。

  從他擱琴下榻,乃至最後離去,他都未再與她多說一字,仿佛堂中無她。

  也是啊,她不過是個奴婢,他要走要留,何須跟她多說?

  太老太爺拉著她還要說話,眉開眼笑的,她一想亦知不妥,擔心老人家待她太親近,又要被誰誤解。

  很「郎心如鐵」地回絕太老太爺欲留她用午膳的好意,她快步走出『松柏長青院』後,腳步才緩了緩,往灶房大院走回。

  在穿過宅內的太湖石林園時,園中石峰瘦、透、漏、皺,件件奇巧,在某座太湖石後,冷不防走出一道身影。

  「啊!」陸世平陡被嚇了一跳。

  她離那人太近,雖煞住步伐,身子仍些些撞進他懷裡。

  灰藍錦袍,手握盲杖,薄身俊且挺秀,不是苗三爺是誰?

  「三爺……」她輕拍左胸房,慶倖方才走得不急,沒真撞上。

  然而僅是短短貼靠,急又退開,她已嗅得他身上幽淡檀香,而且有些悲涼地發現,她的個頭確實小。

  徒長年紀真沒用,兩人相較,她頭頂心連他下顎都碰不上。

  寧穩心神,她四下望瞭望,呐呐問道:「三爺怎沒讓小夏和佟子跟著?」

  「露姊兒呢?怎不在太老太爺那兒多留些時候?」

  她一愣,驀地揚睫看他。

  俊美面容似冬日溫陽,深淵般的眸子卻凜凜刮過什麼。

  這分明是來堵人,堵她這個人,料她回灶房院子必穿過園中石徑,所以守株待兔,只為質問。

  她抿唇不語,心裡默默幽幽地泛上幾近疼痛的滋味,她偏不去理會。

  「手上灼傷如何?」他忽地天外飛來一問。

  她沒料到他話題倏轉,怔了怔,一會兒才答:「大好……已生新膚。」略一頓,接著又道:「還得多謝三爺贈藥,日前遣竹僮們過來照料。」他雖因試她才弄得她兩手灼傷,但後來送藥的這份情,她依舊感念的。

  他眉目略軒,幽瞳中的沉色教人難辨其情。

  只見他澤唇一勾,淡到不能再輕淡的音色嘲弄蕩開。

  「手傷大好了,所以便一刻也不能等地來到『松柏長青院』,怎麼也得讓太老太爺歡欣足願,是嗎?」

  這桶污水潑得她滿身狼狽且怔忡不已。

  他的心緒如琴音回旋曲折,以為相親了,下一瞬又不留情面。

  未聽她言語,他再次啟嗓。「新膚薄而敏感,入水應還覺刺疼,你為修七巧盒,拿篾刀、取鐵鑷,手勁拿捏要好,定又弄得十指新膚生疼……你倒也能忍。」

  石峰陰影籠罩他半身,溫陽穿透石洞,點點投在他頰側和胸前,怎麼都好看。他真真教人生氣,卻怎麼都是好看的。

  陸世平眨眨微澀眼眸,握成小拳的手繃得新膚都疼了,仍倔強握著。

  「三爺不也能忍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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