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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越想,益發感到羞慚。

  她癡迷於一道孤雅身影,日復一日將太多想像灌注,而後夢醒,就僅是夢醒罷了,卻也逼得她淚漣漣,心像開了一個大洞。然而她穩心再想,便也寧定神思了。

  她就做到無愧於心,把該還的還清,自能放下牽掛,再不縈懷。

  若然……若然到了那時,還對他留有不該有的想望,那是「餘毒未清」,她走開,不再見他,從此命中無他,「毒素」自會慢慢排出,慢慢地滅了那種魔魘般的癡迷。

  灼傷大好的這一天,她便堅持回灶房做事,連大廚、盧婆子輪流勸了幾次,她揚臉就笑,直說自個兒無礙了,總不能白吃東家米飯,剛巧兩竹僮過來為主子煎藥、燒水、煮茶,她再次湊上去攬事,把要送去『鳳鳴北院』的藥給包辦了,守在小火爐前仔細煎熬藥汁。

  給苗三爺固元守本的藥甫煎好,才盛入白瓷碗裡,太老太爺的『松柏長青院』竟遣了人來喚她過去。

  被老人家遣來喚她的婢子急出一臉薄汗,話也沒說清楚,拽著她衣袖就跑。

  正是如此,即便她不去親近,太老太爺仍可這般毫不講理地「強劫」她過去,而苗三爺卻還嘲弄她手段高明,哄得老人家開心。

  百口莫辯啊,一想就覺得心裡泛酸、喉頭沒用地發堵。

  他瞧不起她。

  ……那就瞧不起吧,她問心無愧便好。

  來到『松柏長青院』,踏進裡邊的『蒼松堂』,又見太老太爺抱著寶貝七巧盒,愁得淚水都溢滿眼眶。

  原來盒子又出事。

  她仔細端倪後,有些頭疼了。

  這次狀況不太妙,全因老人家一個手滑,七巧盒墜地,盒的外觀僅擦落一小片朱漆,還算容易修補,但裡頭一個小木榫摔壞了,得重做一個,再安置進去,確實得花些心神。

  「怎麼祥、怎麼祥?露姊兒,你說啊,能修是不是?你能修好的是不是?」

  被太老太爺一把揪緊胳臂,既搖又晃,陸世平覺得被揪住的地方有些痛,卻不掙脫亦未喊疼,只無奈道:「修是修得好,可……可我半件工具也沒。」

  太老太爺一聽,老眼瞬時發亮,直嚷道:「你說你說啊,要啥工具咱都變出來給你!只要修得好,大聖爺的金箍棒都能搶來給你!」

  她聞言直笑,最後跟太老太爺討了刨刀、小鐵鑷、小篾刀等等器具,這些玩意兒皆是制琴必備之具,她用慣的,有自信能使得好。

  太老太爺聞言雙目烔明,可說是紅光滿面,他撫掌大笑道:「那有什麼問題?你要的東西,萌三兒的『九宵環佩閣』裡多得沒邊兒!問他要去,他准能備上一整套,你且等著。」

  婢子於是領了命,又撩裙咚咚咚地往三爺的北院跑去。

  陸世平不由得暗忖,苗三爺目力未損前,定也親自制過琴,要不他怎拿得出那些工具?

  隨即她又想起那塊從火中搶出的長木,他將木頭扣下了,但知他識得它的好,斷不會糟蹋那塊美材,她便也放心。

  丫鬟趕去『鳳鳴北院』相借工具之際,她待在『松柏長青院』內,邊摸索七巧朱盒的機關,邊聽太老太爺在一旁說個沒停。老人家問起她雙手點點新膚是怎地回事,她僅是笑笑帶過,沒仔細說明。

  老人家原要問個水落石出,倒是老眼教什麼吸引過去,低咦一聲,直瞅堂外。

  陸世平回眸去看,心音乍響,轟得耳鼓震盪不止。

  『蒼松堂』外,苗三爺一抹修長身影緩緩挪步,午前冬陽鑲著他一身,猶在發上、肩上躍動,當是沉靜若石、溫潤如玉。他一身灰藍錦袍,腰扣玉帶,手中雖握盲杖,但行步甚是從容,跟在婢子身後徐行,兩個竹僮則尾隨他,手裡還捧著一大匣子。

  他甫進堂內,婢子們立即恭敬作禮,陸世平亦從圓墩椅上起身福了福。

  「咦?咦咦?你們兄弟三人,天天大清早上我這兒請安,萌三兒你無礙嗎?你小子一個時辰前才從我這兒離開,該不是記不得了?」太老太爺沖著苗沃萌大皺其眉。

  只是老人家再如何皺緊眉心,苗沃萌橫豎瞧不見,美唇只管淡淡噙笑。

  「怎記不得?太老太爺今早閒談還提到『松柏長青院』內收的一張古琴,您說已許久未碰,不知音色有無鬆散?孫兒原就想尋個時候好好整弄那張琴,待整弄好了,您哪天琴興大發,便可撫個盡興。剛巧您遣人來跟孫兒借物,說請了個木工極好的姑娘進『蒼松堂』修寶盒,孫兒擇期不如撞日,今兒個神清腦明,寒症也治得頗好,替曾爺爺的古琴調音整弄,再好沒有了。」

  「唔……嗯……」老人家抓抓白得發亮的眉,歪頭,努嘴,打量再打量那張漂亮過了頭的小白臉,然後不經意瞥了一旁的陸世平一眼——腦中電光石火,突地記起什麼,他雙眉飛挑,竟爆出一聲大笑。

  他沒說話,笑得沒法兒說,僅顫顫地指了陸世平,再指指苗沃萌,亂指一通過後,忍不住哇哈哈又大笑一陣。

  最後笑倒在羅漢榻上,都笑出淚了。

  在堂內伺候的婢子們趕緊過來替老人家撫背拍胸,就怕他笑岔了氣。

  陸世平自然知道他笑些什麼,不就元宵夜宴,她盤打飛炮,整盅甜湯澆淋苗三爺……

  她看向苗沃萌,那張玉容又擺出無辜純潔祥兒,似不懂太老太爺因何狂笑,但她想,他該是知道的,卻要在老人家面前賣乖。

  以往未窺知他的真性情,一見他無辜神態,她便臉發熱、心發軟,有種想呵護他、抱他、親近他的衝動,然此時再見他使出一貫夜倆,她……她還是……

  甩甩頭,她趕緊撇開臉。

  太老太爺這時勉強能開口,邊揩掉眼角淚花兒,邊喘聲道:「萌三兒,好……來得好……你、你跟露姊兒多親近、親近,她……噗哇哈哈哈——她元宵夜宴上可救過你一次,你得好好報答人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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