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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露姊兒,這盆子甜薯全要刨成絲,等會兒就要下鍋炸了,你幫幫忙行嗎?」

  「露丫頭,李老闆昨兒個送來的那袋北關菇,你收哪兒了?咱沒找著啊!」

  她一一應承了,事有輕重緩急,而急事還得穩著心辦。

  對她來說,聽別人指示辦事,要比自個兒發號施令輕鬆容易多了,這一點師妹就強過她。

  師妹是當家的料子,絕對能撐好一個家,而她嘛,她「唯二」自作主張的事,一是不管不顧制了『玉石』、『洑洄』,二是逼出苗家三爺一個承諾。

  酉時三刻,前頭叫上菜了。

  丫鬟們端著一道道佳餚魚貫而出,待上到第五道,灶房這兒算是過了重頭戲,餘下菜肴皆已備妥,有的在蒸籠上保溫,有的也已裝盤等待。

  再過了會,盧婆子和兩廚娘負責最後一輪的甜品甜湯也都上桌了,灶房終於大定,大夥兒又輪流到飯間用飯。

  陸世平請盧婆子和廚娘們先過去吃,偌大灶房裡就剩幾個忙著清理的僕役。

  她正要過去把蒸籠卸下,一抹矮矮的、甚是福態的黑影突然冒了出來,也不知何時來的,就蹲在制甜品的灶頭邊,她甫走近便瞧見,嚇了一跳。

  「太老太爺,您怎躲在這兒?」她嗓聲不清,壓低問,聽起來更沙啞了。

  「露姊兒,咱兒孫不孝啊!嗚嗚,他們都欺負我,不給我吃的!」老人抬起圓乎乎又養得白裡透紅光的臉,很可憐地癟嘴。聞言,陸世平有些心知肚明瞭。

  她也蹲下來,耐著性子好脾氣地勸慰。「太老太爺,嗯……吃清淡一些,那也很好啊!咱們大廚師傅的菜確實美昧,您就每盤挾個幾箸、每盅喝個幾調羹,不要太過,也都能嘗遍滋味不是嗎?」

  過了這個年,苗家太老太爺便要迎接他一百逾四歲的壽誕了。

  苗家三位年輕的爺是一母同胞,苗老爺在長子苗淬元有本事當家後,早早就把肩上重擔拋給長子承接,然後偕同連產三子、身骨虛虧的愛妻長住江北的一處別業,那隱在山林中的宅第有一處天然泉眼,用來養身健骨再好不過。

  兩老幾次想將身子骨不佳的老三接至溫泉宅第將養,過隱居生活,苗家三爺始終不肯,說是跟著哥哥們過活,有趣。

  而苗老太爺——苗老爺的爹、三位年輕苗爺的祖父,幾年前已仙逝。

  但苗家太老太爺——苗老爺的祖父、三位年輕苗爺的曾祖,都跟吃了返老還童丹似的,高齡逾百歲,依舊紅光滿面,但就是脾性益發像個任性孩兒。

  然後陸世平之所以會讓太老太爺記上,全因她那擅于木工細活的手藝。

  那時她剛進『鳳寶莊』不久,在宅子裡迷了路,忽見一名老人坐在人工池畔哭得可憐。

  當時四周無人,她壯著膽子靠近去看,見老人懷裡抱著一隻七巧朱木盒。

  瞥見她在看他的盒子,老人很委屈地低嚷——

  「這是巧娘留給咱的,可它卻壞了,壞掉了……」

  七巧盒內嵌巧妙小機關,七個小屜子各有暗扣,老人不小心力道下猛了,將其中一個屜子弄出暗軌,其餘六個小屜也遭牽連,全打不開。

  是她幫老人家修好七巧盒的,就用一根隨地拾起的小木枝。

  之後兩名丫鬟急急忙忙尋來,她才知老人身份。

  爾後,事情過去一陣子,某次閒聊中她也才從盧婆子口中得知,太老太爺的元配夫人小名便叫「巧娘」,七巧盒是亡妻留給他的。

  所以她跟這位年逾百歲的老人,就這麼詭異地牽扯上。

  她當然不可能找他玩,但他來尋她,她總不能不理睬。

  今兒個元宵佳節,前廳不僅僅是家宴,更是東家宴請眾位掌櫃的場子,苗家得展現出十足的赤誠情意,太老太爺肯定要從『松柏長青院』移駕到前廳,供大小掌櫃們瞻仰……呃,跟大夥兒們說話聊敘,同歡同樂一番。

  苗家三位年輕主子擋著大魚大肉不給他吃,那也……無可厚非。

  「您快起來,再蹲著對腿腳不好啊!」她歎氣道。

  「不起來不起來!老大、老二聯手欺負人,咱想吃那盤紅燒蹄膀燴海參,老大就把那盤子佳餚全端到老三面前,老二存心嘔我似的,不知從哪兒變出一盅竹笙豆腐粥,還說粥底是用干貝和魚骨熬了一天一夜才熬成的,一直勸咱吃……哼!咱不吃豆腐,不吃!」委屈到快哭了。

  陸世平有些頭疼了。

  想了想,也沒再勸他起身,只是拉了張小矮凳過來,二話不說便往老人家臀下一塞,讓他胖胖的身軀有張凳子撐持,免得蹲到腿麻。

  太老太爺倒沒拒絕,吸吸鼻子,還是可憐兮兮的。

  她起身,從灶上保溫的一大盅甜品裡舀出一碗,放上調羹,複又蹲下。

  太老太爺見狀,雙目發亮,口水都快泌出嘴角。

  「紫米銀耳蓮子湯……是、是老大要盧婆子專為老三準備的?」

  她不及答話,老人家已哼聲連連——

  「可惡,疼弟弟也不是這麼個疼法啊!老三偏愛這道甜湯,就見天的弄給他,那咱呢?咱的紅燒蹄膀呢?咱的燴三鮮呢?可惡!沒天良!我……我吃光它!」

  說著,他一把奪走她手裡的碗,唏哩呼嚕一陣,兩下輕易碗便見底了。

  「還要!」空碗遞過來。

  「不行!」

  「就要!」鼓起腮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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