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萌爺 | 上頁 下頁


  聞言,她氣息一窒,望著他迷濛的表情許久。

  她心提到嗓眼,緩著聲道:「三爺,此時正值未時時分,日陽透亮著呢!您、您瞧不見嗎?」

  他怔住,似一時間沒能聽懂她的話意,表情茫茫然。

  「三爺?」

  她這一喚像突然給了一記當頭棒喝,他倒抽一口氣,忙要從榻上坐起。

  無奈身子骨著實太弱!

  苗沃萌翻身欲起,腦中陡又暈眩,那浪潮兜頭打下,一波還有一波,暈得他胸中煩悶,頤長身子猛地倒向她。

  「三爺?」陸世平連忙張臂去攬,怕他跌下榻,只是薄瘦的身軀險些護不住他。她抱得直喘氣,費了番功夫才把他重新放平在榻上。

  「你、你瞧不見嗎?」她嗓聲禁不住地顫抖,摸上他眼皮的指也輕顫顫。「你聽到我的聲音,卻瞧不見我,是嗎?」

  他音感極准,聽過的聲音絕不會忘。

  此時此際,即便張目,看到的卻是漠漠糊糊的影兒,黑黑灰灰的,一塊塊,不知模祥,他所能倚靠的就一雙靈耳。

  苗沃萌極快便穩住心神,氣息雖仍急促,眉目間已沉著。

  「我的小廝和護衛呢?煩勞陸姑娘喚他們過來。」

  陸世平緊緊抿唇,兩手握成拳頭,內心就如驟雨狂風般的琴音幾番輪變,她最後屏息於胸,悶聲且果斷道:「我不能讓他們過來。」用力咽下津唾。「除非三爺答應我,出了這琴軒的門,絕不追究今日在琴軒中的風波,絕不尋『幽篁館』穢氣,也絕不會對館內老少不利,我才能放你走。」

  四周陡然靜下,似連迤邐進屋的光都沉滯了。

  她聽到自個兒的呼吸聲,心音亦直擊耳鼓。

  她英眉一揚,見他黑幽幽的瞳仁微顫,分辨她的聲音望過來,卻沒能精准接上她的眸線。

  饒是如此,他那目光已像掃了她一巴掌,讓她頰面熱辣生疼。

  「杜館主這麼做,是何因由?」他緩聲問。

  陸世平再次吞咽唾沬,道:「師父並非有意為之,這麼做絕非他本願,他近來心中憂悒,多憂思,我與師妹又、又接連惹他惱火,才致使他魔障了……三爺——」她略急一喚,嗓調低柔誠懇。「我知道是咱們『幽篁館』對不住你,但我還是得厚著臉皮跟三爺討饒,求三爺大人大量,別追究成嗎?」

  「你這是脅逼我嗎?」玉面淡罩薄霜。

  「我……」她一時語塞。

  「倘是我偏要追究,你待如何?困住我一輩子嗎?」徐慢話語透出一絲嘲弄。

  她知道這麼逼他、求他,手段確實不太入流。

  她該儘快幫他延醫才是。

  但鬧出動靜,必定瞞不住他的隨從,『鳳寶莊』若對上『幽篁館』,他這傷還是館主親自動的手,苗家豈能善罷干休?還能怎麼做?有什麼好處能補償他、換他一句千金承諾?

  她腦中渾沌之際,苗沃萌卻又問——

  「即便我應許你,讓這事揭過,不追究,待我逃出陸姑娘手中,你就不怕我悔諾?」

  「不會的!三爺不是那樣的人!」她答得極快,會這麼衝口而出,連自個兒都有些訝然。她飛快瞥他一眼,見他似乎也怔了怔,明知他目力受損瞧不清,她仍趕緊撇開臉蛋,有些窘迫。

  「陸姑娘何以這樣認為?」

  她紅著臉,硬著頭皮答道:「古語有雲,琴者,禁也。禁止于邪,以正人心。三爺自幼與琴為伴,長年浸淫,琴心必也深入骨血。琴為八音之首,是君子的樂器,聖上還封你是『八音之首天下第一』……天下第一的君子,若能得你一諾,更勝千金。」

  一室沉靜,最後她聽到一聲很輕的哼聲,聽他問——

  「若我偏就悔諾,你怎麼說?」

  陸世平驀地轉正面容又去瞧他。

  他的怒氣在眉宇間、在淡淡抿住且似揚非揚的嘴角上,或者仍覺困惑驚慌,那樣的心緒並未流瀉出來。

  年歲較她還小呢,身體羸弱、頭又帶傷,怎麼對峙起來,她卻覺矮上半截?

  苦笑歎氣,她整了整面容,道:「那我也沒話好說。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本來就是賭。

  賭他心正,強要他允諾。

  他不允,她也奈何不了他,他若允諾又悔諾,她一祥拿他沒轍。

  他又用那種深幽幽的目光往她所在的方位探看。

  雙目猶然不能視物,但模糊可辨出黑灰深淺,她坐在榻邊,似頹喪垂下頸項……唔,好吧,「頹喪」一詞是他自個兒添想的,映在眼中,榻邊那姑娘就是一抹黑影,低頭垂肩。

  他思及雨中的那張鵝蛋臉,猜想此際的她,偏娃兒相的臉會是什麼表情?

  他亦想起那老人說的話——

  他問錯人了,他問咱……還不如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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