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萌爺 | 上頁 下頁


  「我、我我……」杜作波瞳仁轉了轉,再啟唇時,語調便如迷路孩童。「……我把他除掉了,他太強、太厲害,他的琴藝太精湛,他太年輕……太年輕,都被當今聖上封為『天下第一』,咱們『幽篁館』及不上的,再如何追趕都及不上的,平兒……平兒……師父琴藝不及他,還有你那張『洑洄』,師父也制不出來,怎麼辦?怎麼辦?」

  「師父——」淚終究溢出眸眶,她雙膝跪地,跪在師父面前。

  「平兒,我想聽聽這位『天下第一』彈你那張『洑洄』,可惜了,他說把琴留在座船裡,投帶過來。我請他進琴軒論琴,放在軒室內的古琴隨他挑,他挑了一張最最普通的,但……他彈得真好……真好啊……」被取走小凳的雙手忽然緊緊扣住她的手,幾將她的手抓出瘀痕。「咱明白的,『幽篁館』就要斷在我手裡,淑年那孩子賣了你的琴,也是迫不得已……都怪為師無能,什麼都做不好,咱真沒用、真沒用、沒用啊——」

  「師父!」陸世平緊聲一喚,雙眸專注地盯住那張瞬間蒼老許多的面龐,要他失神的目瞳轉回來,與她相視。「沒事的,您信我,沒事的,咱們先出去……」她扶著他慢慢站起。

  她已從杜旭堂和綠袖那兒聽了個大概,這時見到室內情景,兩手同時掩口,生生將尖叫聲吞回肚子裡。

  「平姊……師父他、他……天啊!苗家三爺……」

  陸世平將顫顫發抖的杜作波交給師妹,當機立斷道:「你把師父偷偷送到師叔公那兒去,咱們的小篷船就系在蘆葦坡,那裡進出隱密,你快些送師父走。」

  「可是苗三爺……平姊,要是被苗家知道,他們不會善罷干休的。」霍淑年儘管機靈,饒是眼下這關,一時間還真想不出對策。

  「你先將師父送走就是。餘下的事,走一步算一步。」

  「可是……不行的,平姊……」

  「快送師父走,這兒的事我自有計較。」難得端出為人師姊的氣勢。

  不容再說,她催促師妹,幫忙將師父送出琴軒。

  一將杜作波扶出,外邊立即響起一小陣混亂,但很快便安靜下來。

  陸世平暫時穩了穩心,有師妹幫忙「安內」,她想「攘外」勝算就會大些。

  她吩咐綠袖時時打探苗家隨從的情況,又讓杜旭堂送來熱水和館裡常備的藥箱,杜旭堂腦子再遲鈍、性情再樂天,也嗅得出大事不妙,他本要跟去照顧爹親,是霍淑年要他留在館內幫襯,他想問明白琴軒裡的事,但陸世平什麼也不說,還落了門閂不讓進,害他急得真想撞牆。

  琴軒內的事,越少人牽扯進來越好。

  陸世平得慶倖自個兒身板雖薄,卻瘦而有力,也得慶倖苗家這位萌三爺身形雖修長,且長手長腳的,但似乎不怎麼長肉。她護著他的頭,靠一己之力,終於氣喘吁吁地將他搬上臨窗坐榻。

  「三爺、三爺……」她低喚幾聲,他依舊未醒。

  深吸口氣,她大著膽子鬆開他的碧玉冠,散下那頭青絲。

  她的指探進他髮絲中,輕輕在他頭皮上摸索,最後在靠近天靈蓋的後腦勺那兒摸到一大腫塊……他挨的這一下很重啊!她從師父手中取走的圓墩小凳,那件「兇器」結實的墩腳都給砸斷了。

  捺下歎息,她從藥箱中找到活血消腫的膏藥,在手心搓熱後,再小心翼翼地揉在他腫高的腦後。

  藥膏氣味有些辛辣,辛辣中混有他身上的淡淡檀香。

  她貼近,專心揉勻,邊藉著穿透窗紙滲進的午後秋光,留心他的神情變化。

  昨日,她先是被他的琴音震盪過,之後他移船相邀,隔著陰柔雨幕,只覺他銀衫如泓,氣質清雅,五官模樣其實也沒能瞧多清楚。

  此時近近看這張玉面,墨眉似畫、密睫如扇,唇色像野地叢中熟透的莓果,鼻子生得很俊、很直挺,這是宜男宜女相,不過分陰柔,亦無絕對剛強,是和煦斯文,是清美俊逸。

  她還弄亂了他的發,烏亮髮絲完全襯托出他的玉容雪色,美得也太招人心魂、太不像話、太讓人垂涎……

  陸世平,糟七汙八的,想什麼呢?

  她趕緊甩甩頭,甩掉莫名其妙又覺羞恥的心思。

  抬手揉揉眼,這一揉,她就叫糟了,因為手指沾過辛辣藥膏,不小心入了眼,登時弄得她眼淚直流。

  忽地──

  「唔……嗯哼……」那玉面的眉間突然生波,凝滯的神態終有些動靜。

  陸世平顧不得自個兒,用袖子抹掉淚,趕忙出聲喚道:「三爺,醒了嗎?您聽得見嗎?苗三爺?」

  長睫顫顫,苗沃萌有些吃力地掀開眼皮,眼尾微挑的長目仿佛攏著一汪月下湖水,靜謐謐,朦朦朧朧。

  他緩慢眨動雙目。「姑娘……陸、陸姑娘?」

  「是。是我。」她彎眸笑了,如吊十五個桶子、七上八下的心漸穩。

  苗沃萌細細喘息,試著挪動頭顱,甫動,眉峰又生波。

  「三爺腦後有傷,腫得厲害,別妄動啊!」心一急,她也顧不上男女之防,趕緊扶住他又想動來動去的腦袋瓜。「三爺好生躺著,有什麼需要,吩咐我便行。」

  苗沃萌教她這麼一說,思緒漸清,偏涼的臉膚被她溫熱的掌溫貼觸著,涼與溫交攻,他胸中微凜,神智已穩。

  「陸姑娘……是『幽篁館』的人?」他記起自個兒在撫琴時遭襲,在『幽篁館』的琴軒中。

  「……是。」陸世平咬咬唇,緩緩撤下雙手。「我是館主的大弟子。」

  她等著,等了好半晌,以為他會怒問現下境況,卻未思及,他竟問——

  「我昏去多久?已入夜了嗎?為何不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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