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萌爺 | 上頁 下頁


  陸世平都不曉得該不該發火,畢竟如今的『幽篁館』,可說全賴小師妹霍淑年操持,才勉強撐住。

  『幽篁館』以往有十來位制琴師傅,上門學琴、求琴的人甚多,但後來老成調謝,幾位年長老師傅病的病、亡故的亡故,即便培養或招攬了年輕制琴師,許多人也沒待住。

  再加上這一任館主杜作波琴藝雖高,能制琴作曲,到底不諳琴館的經營,有時客人聞名而來,捧著大把銀子求琴,他若與對方話不投機,這生意便不願接了,正因如此,才致眼下這等捉襟見肘的窘境。

  『幽篁館』中年輕一輩的制琴師,僅余她陸世平、師妹霍淑年,以及師弟杜旭堂共三人。杜旭堂今年一十八歲,性情溫和軟懦,是杜作波的獨生子,與霍淑年同年,僅大霍淑年三個月,而陸世平是三個當中最年長的。

  雖說師妹年歲最輕,制琴手藝普普通通,但陸世平卻知,若無師妹幫忙管著這個家,怕大夥兒都得喝西北風去了。

  所以師妹把她的『洑洄』偷偷弄到『試琴大會』上亮相,又作主把琴賣了,連那位年輕琴師與苗家的交涉,讓對方費口舌、用心用情,怕也是師妹在後頭把持著,吊著人家,最後吊出個天價……她能說什麼?

  初得知時,她都驚懵了。

  之後她胸中終能吐出氣、舌兒能動、腦子能使了,再氣、再惱火也只敢呐呐擠出話,頂多嗓調高了些……

  記得那時她問——

  「你怎能……那個……這祥?你把琴賣了?你、你都沒問我……」

  「問你,你就肯嗎?」師妹插起腰,雙眸瞠得比她還圓。

  「我……」明明是她在質問師妹,但氣勢壓不過,她梗住聲音。

  「師姊也知的,地主賃給咱們這一塊地,這些日子嚷著要收回。這些年,『幽篁館』也沒背下什麼錢,三位制琴老師傅膝下無子,年歲已高,手腳都不利索了,這『幽篁館』便是他們終老之地,再有,師娘的墳也在這附近唉!你說說看,能不把地買下嗎?能不賣你那張『洑洄』換銀兩嗎?我這麼做容易嗎?不問便賣,你、你當我心安理得嗎?」

  瞧見師妹瞠圓的眼眶滾出兩行淚,陸世平就啥氣也沒了。

  是。師妹沒錯。

  賣得好!賣得太好了!

  至少,師妹讓她的琴「嫁」了個「好人家」。

  然而啊,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牆,『試琴大會』上的事自然瞞不了多久。

  後來師父聽聞了,她搶先一步替當時外出、與地主商議買地的師妹認罪,說一切皆是她自個兒的主意,就想那張『洑洄』能在天下琴師們面前露臉,想試試那張琴值多少錢,所以才弄出這麼一場。

  師父恨極了。

  即便師妹後來返回『幽篁館』,跟她爭著認罪,連師弟杜旭堂也隨著她們師姊妹倆跪了整晚,師父依舊不肯原諒,氣到都病倒了,自狠狠沖著她發過脾氣後,便不言不語好幾日。

  陸世平實在沒轍,這才灰溜溜地跑來師叔公結廬的湖濱木稚林求援,請師叔公回一趟『幽篁館』幫忙緩頰,但老人家還沒允她。

  至於今兒個之所以在湖上鼓琴,是因師妹捎來消息,說苗家三爺讓人沒了拈,欲訪『幽篁館』拜見杜館主……她想見見這位買走『洑洄』的萌三爺,好想好想啊,而師叔公則比她更想會會這位眾人口中的「神人」,因此才有了這場「打埋伏」,在湖上以琴音相誘。

  她暗忖,其實師叔公真的挺故意呢!

  儘管不確定哪艘是苗家座船,他老人家就賭那位萌三爺受不住琴音召喚,自顧自兒且不著痕跡地在烏篷船中張揚本事。

  呿,大抵他們琴藝高絕者,皆有相和相爭的矛盾脾性,那位萌三爺還真的中招,不僅和琴而奏,還近船邀相見……,

  「聽也聽了,見也見過,痛快了?」老人再問。

  「嗯,痛快。」陸世平晃著上身,遙望明月,想起萌三爺指下的『洑洄』,鵝蛋臉上有種朦朧又惆悵的溫柔。

  她無聲咧嘴笑了笑,深深呼吸吐納,語氣一轉輕快。「師叔公不也痛快得很?能跟得上您琴音輪變的人,這世間怕沒幾個,我許久沒見您如此盡興撫琴。」

  「誰說咱痛快?咱不痛快!尤其被你敗了一個大爛尾!」這筆賬還沒算呢!

  老人家直起上半身,抬手就要敲下。

  陸世平也不知要避,只本能地縮縮肩膀。

  他瞥見她劉海飄開的額上有傷,橫著一道平整的口子,雖消腫許多,傷也不深,但仍觸目驚心得很,這記爆栗便怎麼也敲不下去。

  陸世平糾眉閉眼等了會兒,痛沒落下,她悄悄眯開兩道眼縫兒。

  「……師叔公?」怎沒教釧她?

  老人突地歎息。「你師父發天大怒火,你首當其衝,打一開始就該先避避風頭,你倒好,傻傻將自個兒往他面前送?正所謂小杖受、大杖走,他若罰你面壁思過、罰你長跪、請家法責打,你受著也是應該,但氣到取長篾刀……你避得也太慢。」一頓。「額上那傷再劃長些,連眼珠子都要毀的。」

  「……師父是氣極了,隨手抄起一旁制琴用的篾刀砸過來,我登時血流如注,師父他、他也驚住了,他並非有意……」眸眶溫熱,她咽了幾下津唾才化開堵在喉間的無形塊壘。

  她抓抓額發掩住傷口,表情靦腆。

  「師妹說,師父那兒儘管平穩下來,還是得請師叔公出面……」

  「那麼,苗家老三遣人先送至的拜拈怎麼辦?」老人問得犀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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