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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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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好的人擁有那張『洑洄』,她當真喜歡。 長篙插入水中,她終於收回眸線,將烏篷船撐出這一片與人齊高的水蘆葦,緩緩行向天連水色的漠漠湖心。 歡喜忘歸,歡喜忘歸。 霏霏風雨,不減清輝。 重重洑洄,碎影纖纖。 悠悠江湖,邀月共杯…… 興之所至,她忽而起聲清唱,綿軟歌音徐緩蕩開,是真開懷。 這一方,苗沃萌目送投入雨幕中的小篷船,耳際猶余姑娘家的清音。 似有一道飄渺思緒,抓握不住,只覺有些怪異,又說不上來。 「爺,那臭脾氣老頭跟那位好脾氣的陸姑娘,真是『幽篁館』的人嗎?」景順問道,邊收回目光。 ……他向錯人了,他問咱……還不如問你…… 苗沃萌像未聽進景順的話語,腦中直轉著老人那幾句,斂下眉目思索,驀地胸肺裡又湧出涼氣,他禁不住大咳。 這一咳,當然嚇壞了自家小廝和護衛,嚇得他們趕緊扶他回小艙中,不教他再恣意妄為。 是夜,湖東邊上,穿過木樨花的餘香,一間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草廬位在林深處。屋房儘管灰撲撲,樸實無華,但所有牆面全是稻梗子混進土泥、厚厚裹上的,造得相當結實。 雨已停,秋月當空。 嚷著肚餓的人皆都食飽,此時恰好煮一壺茶,佐以花香和月姿。 舒舒服服窩在藤制躺椅上的老人半垂眼皮,窩了好半晌,像似睡著,枯乾嘴皮卻掀動,問:「聽到那張破琴的琴音了?」 陸世平坐在土階上,挨在師叔公的躺椅邊,聽到「破琴」兩字,她鵝蛋臉又擰了,像被青梅子、青杏子酸到倒牙。 「……聽到了。」無妨的,老人家毒舌,她早聽慣,沒事,她很能挺。 「見到那個買琴的人了?」老人閒聊般又問。 「見到了。」她眨眨眸子,語氣聽得出歡喜。 從湖上聽到對方和琴而出時,開懷心緒便一直持續到現在。 怎能不歡喜呢? 她一聽琴音便知了,苗家那年輕公子所鼓之琴正是她的『洑洄』。 是她的。 她用雙手、依著自個兒想法造出的琴,以『幽篁館』制琴的手法為根基,去蕪存菁,再添進一點巧妙心思,制出她的『洑洄』。 只是她這張不按『幽篁館』的「牌理」出牌的琴,當真惹惱了師父杜作波。 她爹娘本都是『幽篁館』裡的制琴師,但娘親誕下她後不久便亡故,爹親在她八歲上時病逝,後來是師父收她為徒,養她、教她。 師父待她如父如母,幾年下來,更將制琴之技傾囊授之。 她明白擅自改變『幽篁館』所尊崇的『楚雲流派』之制琴手法,師父那一關肯定難過,但在她的小腦袋瓜裡,總覺得制琴不該有流派,有良材,用意深,必能留正音五百年。 『洑洄』有她的用意,雖說師父氣了好些天,她也跪在他老人家房門前好幾晚,但她沒後悔制了那張琴。 只不過……欸,她熬啊熬,眼看師父都快原諒她了,師妹竟把她的『洑洄』悄悄托了一名年輕琴師,拿去一年一度的『試琴大會』上搗騰。 『試琴大會』由太湖苗家『鳳寶莊』所辦,對天下所有鍾情於古琴的男女老少敞開大門,任誰皆可攜琴前來共襄盛舉。 『鳳寶莊』苗家組業是種桑養蠶、取絲制綢,布莊遍及一江南北,兩代之後,家業根基已穩若泰山,後又經營起其它行當——茶業、酒樓飯館、書肆、制琴販琴等等營生,皆大玩小玩了幾番。 其中關於琴的行當,苗家越玩越高段,一是因苗家年輕的這一輩,出了一位琴藝驚豔絕倫的萌三爺,二是因這一代掌事的苗家家主相當鑽研「物盡其用、人盡其才」的深意,自家兄弟既是不世出的琴中聖手,不徹底拿來當活招牌,好生地打磨利用,豈不可惜? 因此才有了太湖畔的『試琴大會』,到如今已屆滿十年。 當初師妹霍淑年來跟她借琴去玩,陸世平不疑有他的,豈料後頭的事兒全超脫她所能想像。 這一出借,琴變成別人的。 她之後才聽聞,『洑洄』在那老、中、青、少的大小琴師們面前大大露臉。 那位年輕琴師彈過一曲後,『洑洄』鎖住眾人目光,連苗家那位打小就在琴藝上展露非凡風華、還被皇帝老兒譽為『八音之首天下第一』的萌三爺也懵了,當場如遊魂般「飄」到年輕琴師面前,借走『洑洄』。 苗家這位從以往的「神童」,到如今有「神人」之稱的三爺,在四面八方來聚的琴師面前連撫『洑洄』三曲,據聞琴音之妙,只應天上有,不該人間得。 『試琴大會』過後,年輕琴師被苗家留住,萌三爺對『洑洄』愛難釋手,幾番交涉兼動之以情,終於從年輕琴師手中買下『洑洄』…… 這些事,還是師妹之後告訴她的。 也對,若無師妹同意,那年輕琴師怎敢將琴賣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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