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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嗄?」老大夫不確定耳裡聽到什麼,但訝然抬起的兩眼見到督公大人挪動位置,從坐在榻緣上變成單膝跪在榻邊,更加專注地望著姑娘家的傷口。

  「該如何做,還請大夫示下。」他語氣沉穩,神情鄭重。

  「……啥?啊,啊啊,是!」老大夫終於回神。

  接下來一連串的指示,路望舒非常認真照辦,一樣先淨過雙手,跟著以烈酒漱口數次,再聽著老大夫的說明一一執行。

  吸出髒汙,吐入痰盂中,如此來回了近十次,直到吸出的血呈現該有的鮮紅,老大夫在一旁喊停,湊上去再一次仔細查看後,終於確定薑守歲後肩上的毒傷已徹底清理乾淨。

  傷口既已乾淨,餘下就不成問題,老大夫囑咐督公大人再以烈酒漱口數次,隨即手法俐落地替眼前姑娘上藥包紮。

  老大夫雙手動著,思緒也跟著動,悄悄想著,都說身為總領提督太監兼錦衣衛指揮使的督公大人手段兇殘陰狠、性情暴戾惡毒,可今兒個親眼一見……怎麼成了一顆癡情種?且為了治療姑娘家肩上的毒傷,對他這個平民老大夫甚是服從有禮哩!

  除他這個老大夫外,督公大人沒允其他人進到這座山水屏風後,如此一來,治療時許多助手該做的活兒便自然而然落在督公身上,例如替傷者拭汗、留意傷者冷暖,並在他忙著清創時,安撫因過分疼痛而本能發顫的傷患。

  當他覷見督公大人握住姑娘家不住顫抖的小手,靜靜地以拇指愛憐摩挲,又當姑娘家幾回疼到細細呻吟,下意識掀開眼睫,督公大人都會對著她笑,甚至將姑娘家的小手抓到嘴邊親吻,那樣的安撫無聲卻強大,讓他看著一張老臉皮都要臉紅冒煙。

  然後是將膿血吸出一事,他萬萬沒想到督公大人會直接就來,而且執行得那樣徹底,做得那樣好,當真是把姑娘家視作心頭肉那樣寶貝著。

  總而言之,他親眼所見的「路閻王」非常名不符實,說是「癡情種」還差不多。

  妥善處理好薑守歲的傷口,老大夫到底是醫者心,很是看不過眼,終於轉向路望舒一揖,以不容反駁的語氣道:「大人左肩頭的外傷也容老夫仔細瞧瞧吧。您這麼隨意包紮,未能有效止血,如今裹巾亦都滲紅,可見止血粉用得不好,又或者根本沒用,如此放任實在不好,老夫瞧在眼裡實在覺得……礙眼得很。」

  相較一個時辰前莫名其妙被錦衣衛們從醫館帶走的那時,老大夫如今膽子變肥了。

  這一邊,已遵照醫囑用烈酒漱口數次的督公大人從姑娘家身上收回視線,徐徐吐出一口氣,「那就有勞了。」

  姜守歲隱約知道發生何事,儘管曾喪失意識,但肉體的疼痛一次次將五感召回。

  如此也許是好的,迷糊間感受到的痛不會太清晰,但又需要疼痛的刺激令她不至於在幽茫中遊蕩太久。

  只是她幾回掀開眼皮,男人那雙漂亮鳳目總對著她,彷佛在笑,卻讓她瞧著有些想哭,於是想一看再看,捨不得掩下眼睫,終於她揪住幾分清明,朝他遊回。

  「路望舒……」她軟軟喚出,引來男子注視,仍是那雙意欲深邃的鳳目,她牽唇喃喃。

  「我要去尋你,我都想好了,要去尋你的……」

  「姜老闆是尋到本督了。」他縱容道,禁不住又握了握女子柔荑。

  薑守歲的意識更清晰了些,記起被劫與獲救的種種,想著自個兒落難時明明鬥志高昂、內心嚷著要自立自強,後來見他來救加上此刻見他在身邊,她忽然什麼想法都淡了,只想著依賴他。

  她知道這樣很不爭氣,但也終於明白,對著他,在這男人面前,她可以徹底不爭氣。

  「是、是阿舒找到我了……」她再次呢喃,輕眨了眨眼,眼角泛著光。

  那一聲「阿舒」喚得路望舒左胸一緊,兩耳熱燙。天知道她被劫走的這十日,他到底是怎麼撐下來的?

  她說他是個瘋子,也許他真瘋了。

  小心翼翼將她橫抱起來,徐步走往與廂房連通的一間小室,這兒擺著一隻大浴桶,桶中七分滿的熱水浸泡著幾味藥材,是老大夫診斷後特意開出的藥浴方子,有助於袪除體內毒素。

  「你肩上有傷……」薑守歲忽地記起,眉目間浮現倉皇之色,卻也不敢妄動。

  「無妨。」路望舒低聲安撫,彎下身,將她穩妥地放入浴桶。

  熱呼呼的深褐色藥湯一下子漫到她胸口,她還不及吐息,水面下,那為了療傷而被剪破的衣物已被卸去,連衣帶裳全被他取走。

  感覺身上僅著褻衣和小褲,衣帶子還松垮垮的,薑守歲有些怔然,但沒有驚慌,好像她與他本就可以這般親匱。

  「這藥浴能逼出你體內餘毒,是熱燙了些,你且忍忍。」路望舒將她的髮絲撩到浴桶外,並在她頸後墊著厚巾子,讓她微仰著頭靠在浴桶邊緣。「我會小心,不會弄濕你的傷口。」

  「你肩上有傷……」她嚅著唇又一次提及,眸光迷蒙仰望。

  「我想伺候你。」他低柔的語調蕩進她心裡,十指探進那豐厚的秀髮中,貼著她的頭皮輕輕按揉,揉得她不自覺哼出聲來,舒服得閉起眼睛。

  在路望舒的記憶中,進宮多年,兩世為奴,做的都是伺候人的活兒,從未有過如此際這般的心甘情願。

  不僅僅是甘願而已,更興起某種焦躁而甜蜜之感,發自內心喜悅著,她能如此毫不設防允許他親近。

  於是他替她沐發,幫她淨臉洗漱,再把她從浴桶中打撈起來,並且備了另一桶乾淨熱水容她沖洗,整個過程從開始到結束他須臾未離,即使藥浴後她微顫著手脫下濕淋淋的貼身衣褲,他亦在她身後守著,最後為她赤裸的身子裹上大棉布,再度將她打橫抱起送回山水屏風後的軟榻上。

  路望舒先是移近燭火檢查她傷口的包紮有無弄濕,確認無虞後,才開始以棉布一束束擦乾她的髮絲,他動作沉穩俐落,眉宇間透出虔誠,彷佛此時此刻伺候著她是天地之間最最讓他放在心尖上的事。

  燭光半映著男子那張清俊面龐,火光輕搖間,令明暗的界線變得朦朧,薑守歲有些看癡,待她意會過來自個兒在做什麼時,她已撐起上身去親他的嘴角。

  結果體力不支,才親不到半息她就重新倒回榻上,紅著臉給他看。

  沒想到督公大人跟她比臉紅似,俊頰生猛地綻開兩朵大紅花,眼神直直垂視,像還沒想明白發生何事,等著她解釋一般。

  「我好像……好多了。」薑守歲是真覺得好多了,被老大夫徹底清創加上一頓藥浴,全身蒸騰出薄薄細汗,毒素遂從毛孔排出,神識確實清明不少。

  只是被督公大人的漂亮鳳目瞪得不禁害羞起來,加上她身上未著寸縷,僅裹著一條大棉布,即便有幾世記憶,自以為老成世故,眼下也很難不害羞。

  她費勁兒暗暗調息,有些顧左右而言他地連番提問,「我應該沒昏過去太久吧?咱們是不是還在不知山連峰這一帶?此處是什麼地方?」

  果然,男人俊面微沉,似沒料到她光明正大親了人之後接下來竟直接問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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