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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說話間,他腳步徐挪,再次拉短對峙距離,「左相帶上本督,錦衣衛們聽我號令必不敢來追,您若怕我途中起了什麼歹意,眼下倒可避開要害先刺我幾刀,有利於您挾持。」

  在這當下,薑守歲有所感知,知道他正暗中施術。

  他借著說話走近再走近,專注望著甄栩的目光瞬也不瞬。

  甄栩動了,橫在她頸邊的長匕突然朝前刺出,一臂平舉,於是手中匕首直直刺中路望舒的左肩頭。

  錦衣衛們見狀,聽令不敢近前,焦急喚聲此起彼落。

  薑守歲雙眸都快瞪出眼眶,連日發燒令她頭昏,而今再被督公大人這「引匕首上身」的爛主意氣昏,完全是火上加油,雙重打擊,她分不清是心疼他多些抑或氣惱他多些。

  她頂著所剩不多的力氣想趁機掙開甄栩的挾制,此際督公大人還嫌不夠讓她心疼似,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大步一邁,長匕貫穿他的左肩頭,他則抓到甄栩的臂膀,終於距離縮到僅餘半臂之距。

  「放手。」

  攝魂術,出!

  路望舒的嗓音低柔,如一根遊絲鑽進心底、遊入意識中,即便薑守歲不是被施術者,仍覺心魂震顫,兩手都想聽話放開。

  如此之距,言誘目控,百發百中。

  無須再掙扎,甄栩箍在她腰身上的手臂驀地鬆開,薑守歲發現腿軟到無法靠自己站住。

  她癱倒下來的同時雙臂本能地尋找支撐,結果就是兩手摟著路望舒的勁腰滑坐在地,然後手沒勁兒了垂墜下來,虛抱著他一條大腿,自個兒的上半身就全賴他的大腿撐住。

  至少抬頭的力氣還是有的,她揚睫去看,映入眼中的是極其詭譎且血腥的一幕——

  由下往上仰視,她能覷見路望舒的喉頸往上延伸至下巴的美好弧度,亦覷見了他喰在嘴角的美好翹弧,淡淡然,卻充滿邪惡之美,美得令人心驚膽顫。

  她膽寒地見到中招的甄栩在鬆開她後,握住長匕的那只手亦聽話放開,甚至有些矯枉過正地大大張開五根手指頭,像孩子們熱烈地玩著猜拳遊戲那般,剪刀、石頭、布,張著五指變成一張「布」。

  「跪下。」

  攝魂術再出,左相大人無比聽話,雙膝重重落地,上半身跪得直挺挺。

  下一瞬,薑守歲眼睜睜看著路望舒拔出那把穿透他左肩頭的長匕,溢出的血珠濺在她仰高的臉容上。

  她胸口一顫,在心疼即要瘋狂漫開之際,卻見他一手抓住甄栩的髮髻往後扯,迫使對方的頭往後仰,露出喉結明顯的咽喉,跟著,那握住長匕的一手俐落劃過——

  一道紅豔豔的熱泉疾速暴噴,薑守歲嗅到濃濃血腥味,她聽到「啪、啪、啪」連續噴濺、飛濺的聲響,但她沒能親眼目睹那景象,因為筆直挺立的督公大人巧妙一個換位,下手之際果決地擋在她身前。

  當她又能覷見時,前左相大人已成一具遭到割喉、死不瞑目的屍身,被路望舒毫無懸念一腳踹下巨石平臺,墜落深淵。

  從督公大人命令眾人不可妄動,到他拋卻兵器孤身踏上巨石平臺,再到他被賊首甄栩刺傷,然後甄栩一臂鬆開人質、一手放開兵器,筆直跪下……這一連串過程演變,嚴守圍勢的一干錦衣衛們看得清清楚楚,卻自始至終都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再有,錦衣衛們萬萬沒想到自家的督公大人最後會來個一刀割喉,鮮血噴湧,迅速了結,本以為逮到賊首還得往幾百里遠的帝都押送回去,眼下什麼事都省了,連挖坑埋人都用不著,乾淨俐落啊!

  任務達成,危機解除,錦衣衛們面露鬆快,還刀入鞘。

  巨石平臺的這一邊,督公大人將染血長匕一同拋下深淵後,終於轉頭垂目迎上薑守歲直勾勾的眸光。

  她想,她臉色肯定很差,模樣肯定很淒慘,她見他迅速矮身蹲下,擔憂之色佈滿那兩丸漂亮的瞳仁兒。

  「路望舒,你……你樣子也很慘的……」她下意識呢喃,瞅著那張被濺上斑斑鮮血的俊顏,眸光又移往他被刺穿的左肩,咧嘴扯唇,不確定有否笑出一朵苦苦的花。

  「我在想啊,你真是個瘋子,你瘋了,然後……我八成也瘋了……」這次她確實笑了,呵呵笑著,淚水奔流。

  最終她昏死過去,倒進瘋子督公染滿血腥味的懷抱中。

  ***

  小巧銅爐裡點燃薰香,白煙如絲,是沉香木的氣味,具寧神靜氣之效,此刻剛好也能壓一壓屋中的血腥味兒。

  在當地縣城頗受百姓們推崇的老大夫被錦衣衛們不由分說帶走,百姓們見狀無不議論紛紛,不知老大夫如何惹到那一幫從帝都來的兇神惡煞。

  至於老大夫本人也莫名其妙得很,直到見著傷者才恍然大悟,原來是被請來看診,還得慶倖錦衣衛把他的大醫箱也一併「綁架」了來。

  織繡山水的屏風後擺著一張軟榻,女子伏在榻上,未醒來,有人從她背後剪開衣服,露出她右後肩上的傷。

  老大夫瞧到那道惡化的傷口後臉色驟變。

  醫者父母心,顧不得一旁督公大人虎視眈眈、威壓迫人,連忙吩咐準備熱水、烈酒和大量淨布,東西很快送至,老大夫淨過雙手第一步先清創。

  「這是毒傷,一直沒好好處理,傷口周遭的肉已然變黑,幸好口子甚小也不算太深,姑娘身子骨挺好又年輕,只要把毒素清理乾淨,退了燒,相信很快就能痊癒。」老大夫邊清創邊說明,已將壞死的血肉清除大半。

  又忙了片刻,老大夫突然止住動作,兩條灰眉摟起,一臉沉吟。

  「如何?」路望舒兩道劍眉亦擰起。

  老大夫道:「有膿血滲入肌理之間,要清除乾淨需再深挖進去,怕會導致流血過多,亦不利傷口癒合。」

  路望舒人眉峰成巒,徐徐吐息。「除深挖血肉外,您老可有其他法子能將膿血清出?」

  老大夫點點頭,抱拳一揖。「可嘗試以嘴吸出,此法最為安全,就不知大人您這兒有沒有婢子或僕婦能幫得上忙?需得心細靈巧之人為好,且不嫌髒,如此方能聽從老夫的指示完成這清創之舉。」

  「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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