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少婦靜了兩息,笑了。「嘿嘿、嘿嘿……如此說來,這位舊相識正是送你回來的那位吧?竟然可以跟著人家吃吃喝喝又聊到忘我,剛剛太急了沒將人看清楚,只覺是個身形挺修長精瘦的男子,現在那人還杵在門外吧?來來來,請人家進來坐坐,咱也跟他好好聊聊。」

  「沒有沒有!不是的!老實說我跟他不算熟,是普通友人……呃,不,是酒肉朋友、酒肉朋友罷了,嫂子咱們趕緊到前頭去吧,我還得跟大夥兒當面致歉,咱們走咱們走,我扶著你。」

  一陣腳步聲遠去,門扉後終於靜下無聲。

  被稱作「普通友人」、甚至只是「酒肉朋友」的督公大人確實仍杵在原處,腳下兩隻黑靴未挪分毫,就連目光亦死死注視門板上的紋路,動也未動。

  三名屬下偷偷「眉來眼去」,越瞧越覺不對勁兒,最終悄悄地劃拳決勝負,最輸的那個願賭服輸,抱著必死的決心上前詢問——

  「督公……要不要就這麼闖將進去?屬下三人再不濟,想來不出半刻也能把督公想要的人逮出來,您覺如何?」

  驕傲慣了的督公大人抿唇不答,氣息卻明顯變了調,粗重且渾沉,與那張俊俏雅致的臉容甚是不搭,卻與一雙淩厲眼神極配。

  準備受死的屬下心肝直顫,但畢竟是成日在刀口上舔血、膽大包天的錦衣衛,仍硬著頭皮想其他說詞再問:「或者咱們今夜且緩他一緩,待回去集結眾人,明兒個直搗黃龍打個措手不及?唔,總之……全依督公您的心情行事,看是要把這一段香酒坊連根拔除,整盤了端個乾乾淨淨,抑或讓那位姜老闆跪地爬著來求,最後您再大人有大量地大施恩惠,放過酒坊裡的所有人,如此一來,想贏得美人心必如探囊取物那樣容易,您說是不?」

  結果豁出性命的勸說沒有得到督公青睞,但……好似也不打緊,因為督公大人似乎在這一瞬才完全回過神來。

  「……回宮。」澀澀地丟出兩字,督公大人隨即旋身走向小馬車,輕斂的雙目中佈滿難以掩飾的陰鬱。

  ***

  重生在這一世,已近而立之年的路望舒至今未收半個徒弟。

  上一世所收的大徒弟袁一興如今僅是一個尋常少侍,與他幾竿子都打不著的關係,而往後他亦沒打算收徒,清清靜靜反倒自在,再說了,他連拜師習藝都省去,不收徒弟也是剛好而已。

  重生的他,就等著她,一心一意。

  終於讓他等到她,雖說一開始因她的懼怕和疏離感到失落,慶倖的是自己很快察覺真相,在她身上發現的一切令他驚喜萬分,以為兩人就這般你情我願、順順利利前行,未料是自身一廂情願。

  她竟認為他是為了行事方便、萬事方便才想跟她要好!

  試問,他有什麼好方便?

  不過就是她深知他的底細,他對她亦是知根知底,彼此能毫無顧忌,然後……好吧,他確實略占上風,靠的是她傾心於他。

  可惱的是,她明明喜歡他卻選擇放手,這究竟哪門子道理?

  他一開始實不明白錯在何處,直到回到宮中,把自己關進內院的書房坐禪般地想過又想,整整「面壁思過」一整晚,終於有所體悟,即是——

  坐而言,不如起而行。

  說再多皆無用處,以前是她女追男不斷追求,如今累了,那就換他男追女追求回去。

  帝都年年有大事,有的怪有的奇,有的是大快人心,令人拍案叫好,有的則讓人看得津津有味,想嗑著瓜子天天看戲看下去。

  晌午未到,茶館一條街上,最負盛名的「松濤茶樓」店內就已坐無虛席,有人正在一樓大堂上對著圍坐的茶客們開講。

  開講的這位姓鄒的小老兒並非松濤茶樓請的說書先生,而是一位天天上茶樓喝茶吃果、愛與人閒聊的常客,近來這位鄒老兒頗受帝都茶客們關注,原因是他就住在一段香酒坊正對面,與一段香是實打實的對門鄰居。

  「算一算也都整整十日羅,那位路督公連續十日天天遣人送禮物上門,指名給一段香的姜老闆,那些銜命前去送禮的錦衣衛們往人家酒鋪子前一站,氣勢可謂驚人,弄得姜老闆想避而不見都不成。」手中的摺扇有模有樣展開,搦了兩下,曼聲問道:「你們可知姜老闆為何不想見都不成?」

  「那必然是督公大人特意交代,禮物不能放下就走,得親送到姜老闆手中才叫大功告成。」

  「是啊,錦衣衛們一向聽令辦事,不見姜老闆親自出來收禮的話,必定會死死守在一段香的酒鋪子前不走,那、那咱們老百姓哪裡敢靠近?一段香的生意定然受影響,咱要是姜老闆,再怎麼不想搭理也得出面。」

  聽到兩名茶客接連答話,鄒老兒丟開摺扇,抓起驚堂木「啪」一聲敲響桌面。「正如所言啊!」

  明明不是說書先生,上茶樓卻自備了摺扇和驚堂木,顯然頗享受這些天在松濤茶樓這兒所受的注目。

  鄒老兒接著道:「咱們這帝都大城,前陣子鬧的是前左相甄栩的通敵案,堂堂一品相爺好日子過膩了,竟串通西關外的碩紇人欲借機剷除政敵,這樁大案看來也被錦衣衛宮外處審了個七七八八,以為該風平浪靜一些時候,誰知都快三十歲的督公大人突然春心蕩漾,生生看上人家姜老闆,欸,鐵樹難得開花,當然得死命卯起來追求,督公大人可是把所有好東西都奉上了呢。」

  某位茶客嗤之以鼻。「喲,有什麼好東西?你老兒又知道了?」

  信用遭質疑,鄒老兒把驚堂木「啪啪啪」拍得山響,跟著抓起收束的摺扇直指對方,「小老兒就是知道!咱家布行與一段香當了十多年的對門鄰居,酒坊裡頭有多少釀酒師父和夥計咱都數得出,若說起路督公送的禮,就拿昨兒個的禮來說——之前錦衣衛送來的禮物不是裝在精緻匣盒內,要不就裝在雕刻繁複的箱子裡,明眼一看都覺頗有分量,可那些禮,姜老闆即便被迫收下也不會當場打開,但昨日的那一份她卻是在收到後立即揭開,嘿嘿,小老兒我剛巧上對門敦親睦鄰,剛巧站在姜老闆身旁,於是剛巧就把那份禮瞧得一清二楚……」

  見圍著他的老少茶客們聽得兩眼不眨,鄒老兒清清喉嚨,故意賣起關子,「眾位可知道姜老闆為何會當場打開那份禮?」

  「要是知道也不必天天上茶樓聽您老說話了呀!」

  「快說快說!您老今日的茶錢果子錢咱包了,別再吊人胃口!」

  鄒老兒咧嘴笑。「好咧,那多謝啦。嘿嘿,姜老闆這會兒之所以當場拆禮,是因為錦衣衛遞上來的東西裝在信封內,姜老闆當下以為是一封信,八成著急讀信,遂一接到就拆開了,結果……」

  「竟不是信嗎?」兩、三名茶客異口同聲問。

  「還真不是,小老兒湊近去看,姜老闆手中攤開的可是三張地契呢。」鄒老兒喝了口溫茶,道:「包括帝都的大宅子,加上外頭兩座別業,為博取佳人歡心,督公大人可是好大手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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