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梅香如故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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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變。 甄氏一族的外戚勢力被明裡暗裡一再翦除,路望舒以為對方如今的能耐頂多暗中搞搞刺殺的活兒,明面上再也翻騰不出什麼浪來,結果是他小覷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這等事。 這一夜,甄太后的黨羽打著「清君側」的名號直入承元殿,實則行逼宮之實,為首的正是甄太后的長兄、前左相大人甄栩,而他路望舒便是君王身側必除之惡。 他未料到的是,當年他親自向弘定帝舉薦的皇家侍衛大統領蕭毅,不知何時竟爬上鳳榻,成了甄太后的入幕之賓…… 許多事皆在他眼皮子底下發生,但他沒能察覺,很大的原因歸咎于他對徒弟袁一興的絕對信任,還有他對自身眼光的過度自信。 那孩子是他此生唯一收的徒弟,聰明伶俐,一點就通,性情亦屬良善,卻也容易受他人操縱,當然,他也絕沒料到那孩子最後會敗在男女情愛上—— 「咱和明蘿的事被太后知曉了,太后震怒,說要將她杖責至死,但太后娘娘又說,除非……除非我肯配合著幫點小忙,就可保明蘿姊姊安然無虞。」 配合著……幫點小忙? 利用他的絕對信任,對他這個師父隱匿宮中實情,對太后與禁軍大統領的姦情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並放任外戚勢力直闖禁宮,將他逼至絕境,這都僅是「幫點小忙」而已? 明明不該笑,他卻仰天哈哈大笑,生生笑出兩行淚來。 什麼兩情相悅?什麼互相喜歡?那個名叫明蘿的宮婢能拿出幾分真心? 一切皆是甄太后操弄的手段啊! 他的傻徒兒只因某個女子不嫌棄他是「無根之人」,便死心塌地賠上所有,什麼皆是策劃好的,一切都是虛心假意,傻孩子啊,還不滿一十七歲,懂什麼情啊愛的? 那你呢,督公大人? 早過了而立之年的你,便能懂得嗎? 腦中那一記反殺般的自問,問得他一身大汗淋漓,胸中的跳動瞬間熾熱,酥麻如遭蟻噬之感沿著脊骨竄上,一路沖上腦門兒,震得他即便臨死都忘卻懼意。 他家傻徒兒在幫最後一個「小忙」時悔了,但實在太遲,他沒能逃出那座吃人的皇城, 已然倒戈的禁衛軍包圍過來,在蕭毅的帶領下,宮中侍衛裡三圈、外三圈將院落圍了個水泄不通。 「肮髒閹宦,殺你都要髒了我的刀!」 「不過就是一隻沒卵蛋的臭閹狗,還想要隻手遮天、蒙蔽朝野上下,我等正義之師當為國為民、起義誅之!」 哈哈……哈哈……可笑啊太可笑! 結局是袁一興慘死在他眼前,因為為時已晚又愚蠢無比地替他擋刀擋箭,那瞬間,他模糊地覺得笑出眼眶的淚水,那裡頭都像裹著血。 驀然間就有些懂了—— 如他這樣,三十好幾,在突如其來的情愛面前依舊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他有何立場和資格去要求一個十七歲不到、情竇初開的少年,在情愛面前能沉著又冷靜? 罷了、罷了,他不怪自家的傻徒兒了。 若刀箭加身那就來吧,他的命終結於此,那便如此。 較覺得過意不去的是少年皇帝對他這個眾人口中所謂的「肮髒閹宦」、「沒卵蛋的臭閹狗」的重用和託付。 依他所見,少年帝王確實能有一番作為的,無奈外戚與世家大族的包袱太過沉重,要改革舊法、推行新政,處處受到掣肘。 弘定帝若沒了他這種既無氏族之累、更無後顧之憂的人當槍使,就算能在這一場宮變中存活下來,且保住自身的帝王之位,最終也難免要變成外戚手中的一顆棋子,屆時君不君、臣不臣,大盛朝危矣。 亂刀揮來,刀光閃得他兩眼難張。 許是最致命的一刀揮下的速度太快,利刃斷頸之感並未引發多大的痛苦,即使後頭又身中多刀,他腦袋都跟身子分家了,也感覺不到什麼痛楚。 他被斬殺在院落內,距離宮外是那樣近,但他再也走不出去,四合院的老人們往後日子無他照看,可否能過得安好? 他也已無法再見到她。 姜守歲……果真應了她那一句,他與她後會無期…… 思緒滅去,最後的一絲意識如星辰殖落,無止境的黑暗籠罩而下,餘下的氣息從胸中盡數泄出,心脈靜止。 他的命,斷得俐落,死得徹底。 *** 莫名有一道聲音敲擊著耳鼓,似遠似近響起,是誰在說話? 突然間那粗嘎嗓音暴大,如雷貫耳般震得他神魂陡顫—— 「喂!醒醒啊!你這小子該不會嚇昏過去了吧?老子忙得很,後頭還有好幾個孩子等著閹割,沒空跟你閑耗,你、你再不醒來,這單子生意咱不接了,訂金入咱袋裡,之前你關禁閉挨餓多天受的罪全白搭,可不能怪誰!」 路望舒驀然張開雙眼,驚覺一層厚厚黑布覆住雙目。 他什麼也看不見,但那人說的話、那依稀聽過的聲音,加上這充斥鼻中的血腥味,夾雜著難聞的尿騷味,肮髒到幾令他作嘔的感覺毫無預警湧上。 他脊柱發寒、頭皮發麻,整個人由裡到外、從上到下抖若篩糠。 緊接著就發現了,這一具顫抖抖的弱小身軀正被五花大綁地固定在一張木板臺上,肩膀被壓下,頭髮被扯緊,腰際亦被牢牢按住。 他認出那聲音,也認出這一室的氣味。 他竟然夢回十二歲之時,回到這一處密不透風正要進行閹割之術的蠶室中! 人死如燈滅,於是在徹底斷氣前回馬槍般來了個走馬燈,要他回顧?所以這是夢嗎? 這是……夢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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