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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路望舒倏地回過神,在一室的熒熒燭火中瞥見躬身佇足在前的徒弟。

  他放下手中奏摺,堆在桌邊尚有十幾本摺子,是弘定帝閱過後要他也仔細看看,並要他盡速理出一些章程來,只是他近來狀況堪慮,看本摺子都能看到魂遊九重天。

  「何事?」他以袖拭額,借此掩飾表情。

  袁一興低聲道:「皇上召見,要師父立時去承元殿。」

  路望舒眉峰微蹙了蹙,如此深夜召見並不尋常,但以往也是有過的,許是皇上等不及欲詢問他對近來這些摺子中所奏之事有何看法,民生吏治的改革與各方世家大族的利益有所衝突,懷柔與高壓的手段如何平衡,確實棘手。

  「取我的宮帽和朝服來。」他吩咐了聲,跟著起身替自己重新束髮。

  袁一興早就將他的宮帽和朝服備妥,此時接過他手中篦梳,捧著他的散發。「師父,興兒為您梳發簪髻。」

  彷佛夜太深沉,尋常偏尖細的嗓音都隨之壓得更低更沉。

  路望舒輕應了聲後直接閉目養神,交給徒弟服其勞。

  袁一興手巧俐落,才一會兒功夫便打理好一切,還幫他戴帽著服。

  「怎麼了?為何眼底布紅絲?」驟然發現異樣,路望舒眉間一蹙。

  袁一興神情一滯,隨即用力搖頭,似內心頗為糾結,掙扎後終於出聲,「師父……師父……興兒喜愛上一名宮女姊姊,她比我大一歲,我與她兩情相悅。」

  路望舒心臟重跳兩下,适才他心神還有些浮蕩,這會兒全清醒了。「在哪個宮當差?叫什麼名字?」

  袁一興急急吞咽唾沫,抿了抿嘴。「是、是慈安宮的宮女,明蘿。」

  路望舒神情陡凝,「竟是甄太后身旁的一等宮婢嗎……」

  「師父,明蘿姊姊待我是真心的,我倆相互喜歡,她沒有嫌棄咱們這樣的人,就像師娘待師父您那般,師娘……我是說姜老闆她……」

  「住口!」薄唇吐出的斥喝聲沉靜有力,立時阻斷袁一興焦急的解釋。

  路望舒斂下眉目深深呼吸吐納,費了些勁兒穩下心神,再抬眼時,漆黑眸底浮掠過近似無奈的情緒。

  他語速很快道:「皇上傳召,眼下承元殿那兒還有正事待辦,本督沒空聽你細說,等把正事料理結束,再來好好審你,你自個兒想好了該怎麼說……若說服不了我,後果如何你心裡清楚。」

  倘是在以往突發這樣的事,他老早就幾記大耳刮子抽過去,敢隱瞞他這個師父與宮女私相授受,根本無須聽什麼解釋,先來讓他飽揍一頓再說。

  但他的心態不知不覺間有所改變,此際只覺自己像也在某條陰溝裡翻船了,一時間竟沒辦法義正詞嚴地教訓徒弟。

  一甩袖,他調頭就走,待跨出院落頓覺有異。

  他這座宮中居所,再如何夜深也不該如此時這般人靜默。

  瓦頂、角落不見半個廷衛,連負責守門的少侍亦無影蹤,院內幾盞照明用的石燈籠倒都點上,幾簇火苗兒隨夜風影動搖曳,那火光瞧著竟顯出幽涼氣味,暖火燒出冷意,有詭。

  「……李公公呢?不是他前來傳召的嗎?」路望舒問得從容徐慢,身嫗定住不動,直覺背脊泛寒。

  李公公是弘定帝身邊的大太監,與他私下亦頗有交往。

  如此不尋常的夜中時分傳他進承元殿面聖,按理得由心腹太監親自來傳才是,為何不見李公公身影?就算李公公不克前來,那為何連個皇帝身邊的小太監也沒能瞧見?

  此時凝神細思,承元殿上召見的都是王公大臣,皇上若要召見他,通常只會在大殿后的乾元宮,那地方是帝王的起居所和內院寢居,如此才適合他內侍太監這等身分的人物進出。

  突然召他到承元殿,全然不合理。

  那麼,這份召見命令到底是真是假?又到底由誰發出?

  他緩緩側首,目光朝斜後方的袁一興瞥去,後者一張臉白慘慘,兩隻眼睛瞪得圓大,驚恐之色浮現,水氣亦隨之湧出。

  「師父——」微躬的身軀驟然跪下,他跪爬過來扯住路望舒的袍襦一角,須臾間已哭得幾乎泣不成聲。「師父,興兒對不住您,嗚嗚嗚……咱瞞了您好多事,對不住、對不住,咱不是人……」

  「把淚給本督止了,好好說話!」路望舒厲聲斥喝,背脊暗暗竄起的寒涼漫向四肢百骸。「皇上當真在承元殿嗎?還是出事了?」

  「皇上他、他被……太后她……」袁一興猛地搖頭,用力揪扯著督公大人的朝服,哭喊道:「師父別管了,您快走,趁還來得及啊!咱們這兒離外圍宮牆甚近,您快些走,趕緊離開帝都,要是落入那些人手裡,皇上自個兒是泥菩薩過江,他也保不了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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