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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師……呃,姜老闆,這兒是咱家師父在宮外的私宅,是五進的大宅子,亭臺樓閣與人工湖景都造得甚美,只是師父他老人家住慣了宮裡的院落,這座宅子就時常空著。」

  他們走得很慢,姜守歲原以為對方是想領著她多逛逛這座宅第,過了片刻後才察覺似乎並非如此。

  她乾脆在遊廊上停下腳步,遠遠看上去像似被園中景致吸引,正佇足欣賞。

  「袁公公是有什麼話欲先告知吧?」她輕聲問,直接了當。「有話但說無妨。」

  袁一興雙肩縮了縮,一會兒才微躬著身軀挪近過來,壓低聲音道:「姜老闆喚咱『小袁』或是……『小袁子』便行,咱、咱心中確實有一事,想跟姜老闆討個答案,又怕……怕唐突了您。」

  「你說。」薑守歲笑笑出聲,內心也感好奇,不知這個少年郎對她有何疑惑。

  袁一興深吸一口氣。「姜老闆是喜歡咱家師父、想跟了師父他老人家一塊兒過日子的,是嗎?是出自內心的那種喜歡,真正瞧上眼了,是嗎?」

  這提問頗出乎薑守歲的意料,她仔細觀察對方的神態,少年清秀的眉宇間透著不尋常的專注,有幾分耐人尋味了。

  「我是想跟你師父過日子,可惜他瞧不上我,令人頗費心神啊。」她毫不扭捏,神情從容,肩膀還俏皮加無奈般一聳。

  「師父才沒有瞧不上您!絕對沒有!他是很喜歡很在意的,絕對是啊!咱知道,咱、咱能瞧出來!」

  那又急又快的回話讓薑守歲秀眉微挑,心頭一凜,下意識便問:「小袁是有了喜歡和在意的人了?所以才知曉那種心情?」

  袁一興倒抽一口氣,兩手急急揮動。「沒……不是的、不是的!咱沒、沒……」

  少年氣息陡頓,張著嘴吞吐不出,忽見眼前被他偷偷視作「師娘」的女子正扭過臉沖著他笑,那溫和的眸光和縱容的笑意猶如春風拂過心坎,理順了所有的不平靜。

  最終,他點點頭,臉紅過腮。「……是有那樣的一個人了。」

  薑守歲來了興致,感覺一下子拉近距離,不禁追問:「是嗎?那很好啊,那人也是宮裡的人嗎?還是你在外頭認識的?人家也喜歡你、在意你,打算跟你一塊兒過活了嗎?」

  袁一興沒料到自個兒會被挖出那麼多話來,當真頭一回體會到跟人將心底秘密聊開是何滋味。

  有個長輩能任他傾吐內心私密,有人願意傾聽,著實慶倖,但是……等等!不對啊,他想跟師娘談的不是這些!

  「師娘……呃,姜老闆……呃,不管了,您總歸就是咱師娘。」他確定今後對她的稱謂後,急忙又道:「師父一定是很在意您,在意到都讓他心生煩惱、苦不堪言,所以才會交代咱去辦那件天大的蠢事。您一會兒見著師父,見到那些師父吩咐咱備妥的帖子,您得平下心、靜下氣兒。師娘請您明白,那絕非師父的本心,他是腦子被驢踢了,您、您就瞧在他腦子受重傷的分兒上,饒過他這一回,千萬別不要他啊咱求求您、求求您……」

  ***

  袁一興求到最後幾乎是涕泗縱橫,雙手拜過又拜,險些要對她下跪磕頭。

  姜守歲根本一頭霧水,卻沒能聽他解釋清楚,說是耽擱太久了,督公大人怕是要親自來尋,下一瞬竟領著她趕起路來,直往深院後宅裡去。

  雖抱持著既來之、則安之的心態,袁一興這一番話卻也惹得她不得不去想,想著他所說的「天大的蠢事」究竟是何事,又到底有多愚蠢?

  然後,她嗅到不太妙的氣味,卻不知事態如此不妙。

  再然後,她已知某人幹出天大蠢事,卻不知這件事的愚蠢程度竟是衝破九重天的境地。

  「過來坐吧,今兒個的茶煮得不錯,可以品品……那兩疊帖子共十八份,是給你準備的,你且仔細看看。」說這話時的督公大人姿態閒適般坐在臨窗邊的圈椅上,手中把玩著一隻白玉茶杯。

  見她被請進正房主廳,厚重門簾在她身後重新被掩上,他淨白下顎朝前方三步外那張刻著福壽如意紋的紅木桌努了努。

  他淡然的語調加上隨意的神情讓薑守歲有片刻的失神。

  兩人之間畢竟發生了一些事,那時在自家一段香的酒窖裡,她是真覺得自己親到他了,不僅她意亂神迷,他亦是。

  她想著與他再見時將是何種心情,又會是怎樣的表情?

  他們的對話會如何開啟?會彼此感到羞澀、不自在,抑或大大方方談開?

  她想過很多,獨獨沒想到會是眼前這般,彷佛從未發生任何事,他平靜到令她胸口泛寒。

  她本能地挪動腳步去到那張紅木桌邊,桌上擱著一杯同樣以白玉杯裝盛的熱茶,她沒有去取,而是鎖定那兩疊帖子。

  帖子外皮甚是精緻,紅絨布上似還掐了金絲,她取起最上頭的一份攤將開來,映入眼中的字字句句讓她一頭霧水。

  絕非看不懂帖上所述,她當然識字,卻不懂他意欲為何。

  一目十行,她迅速看過一份再看另一份,很快掃過大半,非常確定這些帖子根本就是民間婚俗中的「八字帖」,亦是所謂的「庚帖」……

  噢,不!不僅僅如此,這些紅絨掐金絲的帖子中所記載的,是比庚帖更要詳細的消息,除了對象的姓名、生辰八字、出生籍貫兼祖宗十八代,還詳細寫明對方的長相特徵、性情好惡,連各種不為人知的癖好都詳實記下,真真是把一個人的底細與身家全查了底朝天。

  隱約間意會到對方的意圖,那樣的「惡耗」足能炸裂她努力維持的從容,杵在紅木桌邊好一會兒,薑守歲雙膝一陣發軟,但她沒能坐下,此際的她難以平心靜氣坐下來與他談話。

  「督公此舉何意?」還能問得這般淡定,她都要佩服起自己。

  督公大人啜飲白玉杯中的香茗,淡淡道:「帖子裡記載的,是本督讓底下孩子好好查過這些人的身家底細所收集而來的,當中不乏朝堂上各部大臣們家中的年輕子弟,也有幾個是出身於帝都的富豪世家,雖是商戶,卻絕對能保你一生衣食無虞,你今日都撥空前來了,不妨花些時候仔細瞧瞧,看有無合心意者,若有,本督立時替你作主,讓你嫁得如意郎君、姻緣美滿。」

  為什麼袁一興要拼命替自家師父道歉兼求情,她終於知曉原由。

  這確實是天大的蠢事無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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