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鴛鴦會游龍 | 上頁 下頁
二十八


  「大姐……你在想什麼?」那樣的笑好神秘,像參透了某事。

  「我在想你所謂的始終如一。」招弟緩而堅定地回劍入鞘,眼神溫和。「這疑慮藏在心中很久了。你覺得……雲姨為什麼要守著四海、守著咱們六個、守著阿爹,自我懂事以來,登門向雲姨求親的人就不曾斷過,這些年仍是如此,帶弟,你說,為什麼雲姨不嫁人?」

  「為什麼……」帶弟眨了眨眼,到底是聰穎性子,前後連貫推敲,真已浮現。「大姐是說……說雲姨其實是喜愛阿爹嗎?她不嫁別人,是因為早已認定阿爹,如她喝慣的太極翠螺一般,在感情上也要始終如一?」

  招弟笑容加深,雙手合握杯子,捧著香片輕啜。

  挑開這可能性,帶弟並無多大震驚,相處這麼多年了,雲姨在她心中早與娘親同等地位,若阿爹與雲姨真能成雙,她絕對是樂觀其成的。只是……心中泛著淡淡感慨——男女間的感情真的很奇妙,想雲姨是如何爽直的脾性,既嬌又辣,卻為著一段模糊的情感,默默守在四海,虛擲了青春。

  「大姐,你……你喜愛過一個人嗎?」帶弟忽地輕問,眉睫揚著,又靦腆地收斂。「我是說那種、那種男和女之間的喜愛,大姐,你愛過嗎?」

  招弟啜茶的動作略頓,眸光倏地閃動,語氣仍舊溫和。「為什麼突然這麼問?」

  帶弟臉泛紅暈,一時間說不上話,她也不知為什麼,只是心中好生迷惘。

  若她肯細細思量,自一年多以前遇上那名蠻橫的男子,這麼糾纏摩擦、恩怨難明,是砍向他胸央的那一刀,在他與自己的心上同時刻劃了血痕,將這份迷惘持續下去,終不能安寧。

  「沒什麼,我隨便問問。只是……好奇。」她扯著笑,有些無措。

  招弟知她心思沉靜,常將煩惱往心底擱著,歎了一聲,手主動伸來複在妹妹手背上。「帶弟,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問你,是關於一年多前在仙霞嶺將你劫走的那個李爺,那次意外發生,四海出動能手尋你數十日,你最後卻安然地被人送回九江,是那個李爺主動送你回來的吧?你和他……」

  「大姐。」帶弟緊聲一喚,抿著唇,片刻才道:「我和他沒什麼的。」她嘴硬心虛,卻不敢看向招弟,一徑地垂首。

  回想那些事,男子黝黑方正的面容陡地浮現,總帶著戲謔又溫暖的笑意,那深淵似的黑眸喜歡深刻地注視著她,若她肯理睬他,目中便要燃起兩蹙興愉的火光,若她板著俏臉冷然以對,很容易便在他眼底瞧見了懊惱。

  帶弟……親親……嫁給我好嗎?我李游龍要娶竇帶弟為妻……

  即便自己以鴛鴦刀傷了他,說了這麼多難聽的罵言,他仍是溫柔對待,這是真情真意嗎?!是嗎?他一次又一次的求親,只是顧及所謂的責任問題?抑或有更深刻的意念?

  渾蛋、淫賊……你這無行浪子,是死、是活都不幹我的事!

  為什麼要這麼罵他?這一年多來靜靜回想、緩緩沉澱,她其實也不太明白。她從不如此潑辣、口出惡言,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面前失控。

  她動了怒……也……動了情嗎?

  大膽地自問過無數遍,她仍是迷惘,只覺得男子的面容揮之不去,想起他,方寸微酸、微苦,微微的,還有些什麼……

  一旁,招弟靜瞅著她欲蓋彌彰的神情,思緒亦幽幽浮蕩,絲縷無形,不知不覺間,繞向心底那個總裹著件藏青披風的滄桑男子……

  ***

  外頭打更敲過,已過子時。

  帶弟神智仍十分清醒,無半點睡意,再過一個時辰就換她和大姐輪守護鏢了,可她躺在榻上好久,偏無法合眼入睡。

  內心長歎,她索性掀被下床,輕手輕腳地穿上外衣,提著自己的鴛鴦雙刀。睡在另一榻上的招弟微微翻身,模糊地喃著:「帶弟……」

  「大姐,我上茅房,一會兒就回來。」她輕聲交代,不等招弟回應,人已閃出房門外。

  廂房外是個小天井,近山麓,夜風頗具寒意,帶弟極愛這般的清冷,不禁深吸了口氣,盡吐胸中莫名的煩躁。她佇立許久,像是著了迷,讓遙掛的一抹寒月吸引,覺得那光華似遠似近、清冷卻又溫和,這麼矛盾,如此地美麗。

  惆悵如潮,在這幽靜的時分,自然而然地湧來,她垂下眼睫瞅著自己的影兒,恍恍惚惚地揚唇,卻逸出一聲邈然長歎。

  「唉……為什麼歎氣……」

  「唔——」一隻大掌已由後頭迅捷捂上。這人無聲無息地欺近,然後是憶過千百回的低沉嗓音,帶弟驚愕萬分,提在手中的雙刀竟掉落在地上,兩眼傻傻地瞪住地下與自己重疊妁高大黑影。

  眼眶陡熱,她抬起手正欲扳開捂住嘴的大掌,想轉身將他瞧清,才一有動作,腰間忽有一股勁力撞人,這男人真……真氣死人了,他竟是故計重施,不由分說,指頭再次掐按她腰上穴位,帶弟悶哼一聲,人整個軟倒下來,跌進他早作等待的胸懷中。

  他似乎作過周詳計劃。突襲地捂住她的嘴,點她腰間麻穴,跟著抱住她縱身一躍,跳出牆外,剛著地,一匹駿馬已奔馳過來接應,他挾著她翻身上馬,顯露一招絕頂輕功,跟著馬蹄狂撒。

  帶弟半句話也說不出口,男子將她的臉蛋壓進前襟密密護住,只聞疾風呼呼掠耳,她喘息著,心跳飛快,覺得一切恍然若夢,好不真實。

  天啊!她又教他綁走了嗎?!

  這個男人……他、他……帶弟腦中翻翻轉轉,她想罵人、想狠狠咬他一口,卻有一股酸澀情懷充斥胸口,惹得身軀隱隱顫抖,分不清悲喜。

  或許久、或須臾,風聲消止,四周曠野無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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