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三十七


  他們這輩子就這樣,再無其他可能了,是嗎?

  「……封勁野,你怎麼了?”

  李明沁眼見他臉色一變再變,從一開始的驚怒憤恨,跟著是迷茫猶疑,再來則似憂怖悲傷,而後沉寂下來……往那兩丸黑鴉鴉的瞳心底端拉扯出細碎的什麼,她難以分辨,只覺自己快要不能再忍,熱泉般的淚威脅著要急湧出來。

  好似再無轉圜餘地,雖重生,她的路其實早已鋪就,如同他該去走他的大道。

  這一邊,滿腔怒氣的封勁野最終因記憶中同一個女子那一張張的哭顏滅掉心頭火,不是不惱恨,而是惱恨過了頭,有些迷茫,胸中也疼得難受,不曉得如何放過對方,更不知如何放過自己。

  他半聲不吭,調頭就走。

  被「遺棄”在原地的李明沁儘管滿腹疑惑,卻是追也不敢追,喚也不敢高聲去喚。

  只有淚是誠實的,想哭了,終於能毫無顧忌地溢出眸眶,順頰而下。

  在興德堂意外遇上封勁野,最終不歡而散,李明沁內心消沉了好些天。

  她心裡越是難受,越是讓自個兒忙碌不歇,瑞春和碧穗也跟著忙活,十天不到,那一批從興德堂買回的藥材已被製成各類藥丸、藥粉,分盒分瓶地裝妥。

  只是活兒都忙完,她甫一閑下來,思緒就又轉到封勁野身上。

  午夜夢回時細細思量,把那日同他說的話反復想過,覺著自己那一句「是該輪到我了”說者純粹敘述,但他這位聽者怕是要覺得她太過矯情。

  他重生後一連串手段,隆山李氏與臨安王皆敗在他手中,在那些害慘他的人中,獨獨未對她下手,不僅如此,她家爹親還因此官升一級,成為李氏長房中唯一在京的大官。

  雖說她爹這位官拜一品的鳳閣大學士並未握有真正權柄,但到底頂著個清貴頭銜,讓身為一品大學士之女的她即使是個大齡閨女也不乏睹飆者。

  還得慶倖長輩們如今歸故里,這李宅中唯一的長輩——她爹爹,對她的親事並不上心,她沒嫁人的打算,目前也沒誰會勸她、逼她。

  那天在興德堂,她對封勁野說那話的意思是,她的確辜負他,亦知他不會放過她,他想如何對她都成,該她受著,她都受著,只是不知怎地就惹他不痛快。

  她一直在等他出手。

  以一種從神魂深處透出且滲進骨血的甘心情願,靜靜等待著。

  然而這一等把春天等過,把夏天給等來,關於聖上欲為昭陽王賜婚的事兒後來便沉寂下去,最愛將王侯將相的風花雪月當作談資的帝都百姓也許覺得納悶,李明沁內心卻如明鏡。

  建榮三十七年,皇帝大病,崩逝于夏末秋初之際,此時皇城深宮中的帝王應已病入膏肓,哪還有心力管什麼賜婚不賜婚。

  李明沁也猜測得出,如今手握重兵的封勁野在這段時候定也格外忙碌。

  他與她皆知不久後即要迎來一個新朝代,她僅是一個單純旁觀者,而他卻身在其中,就算臨安王與隆山李氏的合謀奪嫡已被提前阻斷,需要他提前佈署之事想必亦多如牛毛,而要不要出手收拾她……像這樣的事,她想,目前在他眼中暫時是排不上號吧。

  於是盛夏時節,她從興德堂那兒無意間得知清泉谷穀主又帶著穀中男女老少往西關沿途義診,她自囚在帝都已一年多的心就有些守不住了。

  這一晚,李三老爺難得回府,而非又在鳳閣的官舍過夜,李明沁在一番斟酌過後捧著近日製成的好些成藥和制香,移步到爹親在府中最常待地方——藏書閣。

  府中這座藏書閣也是李明沁很喜歡的所在,自祖父建起一直保存至今,裡頭的藏書雖無法跟鳳閣的瀚海藏書閣比拚,但也算是一座寶藏。

  父女倆屏除外人,在這盛夏夜中有這一番談話。

  李明沁暗自苦笑,其實也不算談話,好像都是她在說,一直背對著她、舉著單片琉璃眼鏡忙著尋書的鳳閣大學士從始至終沒有一句完整話,至多是仿佛心不在焉的簡單應聲。

  李三老爺如此這般,李明沁並未太失望失落,許是她與親人、與爹娘本就親緣淺薄,這一世重生得以見宗族根基不毀、安居故里,見爹親做他自個兒最喜歡最擅長之事,似乎這樣就足夠,她無所求了。

  這一晚李明沁向李三老爺稟明,將離開帝都前往西關,話中提到清泉谷穀主正率眾沿途義診的消息,她亦想前去幫忙,也明白提到沒打算成親一事。

  「嗯,知道了。”燈火幽明下,那長衫闊袖的順長身影滿是文人氣息,聽了自家閨女一番話,李三老爺頭也沒抬,琉璃眼鏡後的長目陡地一亮,從架上成排的經史子集中勾出他要的那一冊。

  李明沁亭亭立在那兒,接著又道:「府裡的事有吳大總管幫忙管著,灶房那兒以及僕婢們都是爹爹用慣的人,女兒離開帝都後,府裡的運作也不會有誤,爹爹盡可放心。”

  「嗯,好。”揭開手中冊子,目光緊緊粘上去。

  「女兒近日又制好一批成藥,裡頭有幾盒明目地黃丸,已經交給爹爹的貼身小廝秋遠收妥,爹爹總愛挑燈夜讀,常用眼過度,每日可進一丸,能滋腎、養肝、明目……再有,一併交給秋遠的還有安神香,爹爹喜歡那股草木氣味,這一回女兒多制了些。”

  「嗯……”回應得有些敷衍。

  李明沁悄悄牽唇,靜了兩息後再度出聲——

  「行李都收拾好了,那女兒明日一早就啟程往西關,谷主前輩一行人幾天前已都出發,我早些趕去與他們會合。”略頓。「爹爹多保重。”

  道完,她雙膝跪地,對著眼前這個給了她一點骨血的至親之人磕頭行禮。

  連磕三個響頭後,她起身又是一禮,接著轉身欲退出藏書閣,李三老爺卻喚了聲——

  「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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