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雷恩那 > 大王心頭朱砂痣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第九章 如何放過你

  「為何哭?」

  那男嗓輕沉低幽,明明是幾個輕若飛絮的音從舌尖蕩出,竟問得李明沁心尖子不爭氣地發顫。

  她咬咬唇凝注意志,輕淺笑開。「款,藥鋪子貨物太多,輕易一挪動就要揚塵掀灰,這會兒是眼睛進沙子了,無端端流淚可不是想哭。」

  說罷,她抓起袖子揉揉眼睛,再抬首面對某位王爺時,眼角與勻頰上的淚濕早都不見。

  「是說……王爺怎會在這兒?」李明沁這一手是反守為攻、聲東擊西,兼揣著明白裝糊塗的招式,欲讓眼前男人別再追究她為何掉淚。

  果不其然,被如此問話的封勁野略不自在地摩挲鼻尖,清清喉嚨道——

  「在大街上巧遇魏國公府的大小姐,我與那位大小姐有過幾面之緣,混來混去便也混了個臉熟,她家國公老太爺當年……嗯哼……正確來說,應該是上一世,老人家曾對身為小輩的我有過幾番提攜之情,再幾日是老人家七十大壽,魏大小姐言談間提到興德堂的一株老山蔘,她瞧上了,想給國公爺賀壽,但手邊銀錢不夠使,也不想往家裡要錢……」

  封勁野突然意識到,他竟然在解釋。

  好像怕她要誤會他什麼,她不過隨口一問,他就竹筒倒豆子般全都交代,簡直讓他都想抽自己一嘴。

  李明沁表示明白地點點頭,神情恬靜,眸光平視他的胸膛。「原是如此。」

  不知為何,眼前這姑娘越發沉靜,仿佛諸事不縈懷,封勁野內心就越發窩火。

  他雙臂緩緩往厚胸上一盤,問道:「阿沁剛才走得那麼急,滿桌子的藥材都來不及顧上,是在躲本王吧?」

  李明沁心裡「咯噎」一聲,想著,果然還是被他覷見。

  眉眸間的恬靜略起波瀾,她苦笑了下,乾脆老老實實答話——

  「其實是想尋個好時機同王爺說上幾句,若能坐下來聊聊,那再好不過,但這般毫無預警下見到王爺,腦子突然不管用,兩腳依著本能就跑開了。」

  「那眼下腦子管用了?能同本王說上話了?」封勁野臉色稍霽。

  「……嗯。」想了下,她再次點頭,頰面與耳根微熱。

  見男人仍好整以暇地盤臂而立,好看的下顎帶點睥睨神氣般微微抬高,明顯等著她繼續往下說,李明沁壓下歎息,從善如流。

  「我大伯父浸淫朝堂多年,汲汲營營,一朝辭官歸故里,走得那樣乾脆不留連……我就想,王爺那一日登門來訪,與大伯父關門密談,所談之事必然直指重點,想來臨安王雖未如上一世完成他奪嫡的大業,但私下的策謀籌畫應有好長一段時候了,王爺有心要查,目標對你而言又如此明確,自以為運籌帷幄的右相在面對王爺時定覺無比挫敗我大伯父二話不說直接辭官,王爺那日對他攤牌肯定攤得十分徹底,堆到對方面前的證據定然鐵證如山,若非如此,好鬥且戀權之人不可能輕放手中權勢,全因兩害相權取其輕,逼得那樣的人不得不低頭,不得不抉擇……」

  封勁野嘴角微扯並未說話,那嘲弄不語的模樣倒像默認她所推敲的。

  李明沁還是歎氣了,抿抿唇瓣又道——

  「當日在青林圍場,我曾厚著臉皮求王爺,若然到了出手的時候,可否手下留情,如今王爺手握鐵證卻隱而未發,僅是單獨找上我大伯父攤牌……臨安王密謀奪嫡,我隆山李氏與虎謀皮,王爺手中罪證若直接面呈皇上,攤開在青天白日底下,便是我全族傾覆之禍。」

  許多話想說,一時間全湧到舌尖上似,她靜下來緩了幾息,一會兒才曉得該如何開口,該說什麼。

  「王爺肯留這個情面,實是我隆山李氏的大恩人,我李明沁銘感五內,然後……是該輪到我了。」

  封勁野一雙利眉驀地糾結。「什麼?」

  她深深呼吸吐納,鼓起勇氣抬眼望他,笑得沒有很成功。「封勁野,」突然喚了聲他的名字,那讓男人心頭一凜,有些沒底兒,只能聽她幽幽接著道:「上一世害你的人如今各得各的下場,我也害了你,是該輪到我了。」

  她平鋪直述說得雲淡風輕,封勁野卻是聽得心窩那團火猛竄三丈高。

  別問他為何火大,好像也沒有理由火大,畢竟她沒說錯什麼,他本就對她下過話,他的高抬貴手是給那些無辜的、不相干的人,上一世教他吃過苦頭的,一個也別想逃……儘管話是自己說的,此刻聽她道來,他就是火大。

  這個沒心沒肺的渾蛋!

  如今滿帝都皆在傳皇帝欲替他賜婚之事,他不信她未曾聽聞。

  既然知道他很可能要被賜婚,今日更見到他與國公府的大小姐走在一塊兒,她一溜煙跑了便算了,被他逮住,她竟然問也沒問那姑娘是誰,還是他忍不住主動說明。

  然後她又說想同他說上幾句,結果都說了什麼?

  泥人也有三分土性,她這般……這般「恃寵而驕」,著實太欺負人!

  此時這個太欺負人的姑娘仰望著他,秀顏似乎較記憶中的雪白,眸眶連著頰面透出輕紅,這虛透的紅顏色與過白的臉膚成對比,一下子白成了蒼白,紅則仿佛紅出一層氤氳,如溫燙淚水正飽含在那雙明眸底下。

  驀然間,适才她哭著的樣子闖進腦海中。

  她確實在哭,且理由絕非她順口胡謁、什麼眼睛進沙子這種爛藉口。

  那一晚她單騎離開青林圍場時也哭了。

  即便未親眼目睹,但透過親兵述說,她信馬由e地在月夜下的官道上游晃,胯下馬匹哪兒有沾露夜草哪兒去,她伏在馬背上只管哭……

  光想那景象,覺得疼到心頭血都快嘔出,再難自製地夢回前世,一縷幽魂三界擺蕩,最終見她淚眼婆娑從城牆上縱身躍落。

  那一身骨肉的鮮血浸濕碎緯迸出的骨灰,於是粉身碎骨燒成的粉末有了粘稠的重量,與溫熱的鮮血纏綿成養分,被挽留在西關城下的泥壤裡,滋養那一片總教戰火燒掠的大地。

  所以她現下也在哭嗎?只是不讓他瞧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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