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江雨朵 > 二十四小時 | 上頁 下頁 |
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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羽野砂撕下了正在畫的素描。青柳小姐曾經說過很想看,但終究還是沒能看到。安藤雪憮然地想著,看到羽野砂漠然地將畫稿折成紙飛機,打開車窗,擲向白色的雪地。 雪花悠然輕緩地下著,星星卻漸漸暗去。 婆婆一直安靜地睡著,但安藤雪覺得她其實並沒有真正睡著。 她坐到青柳碧的位置上,擋住會透出風寒的窗口。列車又一次穿過隧道。黑暗中,安藤雪大睜著眼睛,對面的人也大睜著眼睛。旋即,有誰,握住她冰冷的手。幾乎沒有溫度卻很有力量。對面的眼睛在暗中閃著幽幽亮亮的光。感覺著不再是空落落的掌心,安藤雪終於放鬆地閉上眼睛。 黎明來到之前,可以小睡片刻了。 東京。 安藤雪茫茫然地站在空落落的車廂裡。 「我來幫你……」 一邊說著,一邊幫她把旅行袋提下的高瘦男子在履行上車時說過的諾言。 「直下先生……」 安藤雪看著車窗外的擁擠人流正忙碌地穿梭月臺。 「這裡就是東京嗎?」 「對呀。」男子微笑著,把旅行袋提在手中,「走吧,我們也下去吧。」 安藤雪遲緩地轉身,回望只是乘坐不到二十四小時的車廂。那個人呢……難道只是夢境嗎…… 「別擔心。一切都會變好。」大大的手溫柔地撫摸她的發頂,體貼得讓她有些想哭。他一定是以為,她在擔心兇殺案的事吧。但其實,她只是想著屬於一個少女微妙的心情。 「直下先生,我可以問你問題嗎?」 「當然啊。」他扶她走下車門。 「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為什麼羽野先生的顏料灑落一地的時候,距離最近的你,卻連頭都沒有偏一下呢?」他明明是那麼溫柔的人,害她一直在想,會不會羽野砂才是兇手…… 直下守怔了一下,旋即很溫柔地笑了。在初晴陽光與滿地白雪的映襯中,視線越過安藤雪,凝望月臺上的某一人。 「……我們是舊識。」他淡淡地說。 「哎?但是……」 「後來鬧翻了。所以約好,即使今後,在什麼地方重逢,也要裝作陌生人的樣子。」 「這麼說,那時你對警官說的話……」 「嗯,我只是告訴他們羽野為什麼要站在那個通風口長達兩小時的理由。」直下守微微笑著,對安藤雪說,「所以並沒有那麼複雜,只是不想讓他難堪,那是個很敏感的人,他不想看到我。」 只是這樣嗎…… 安藤雪覺得她像是問了一個不得了的問題,然後得到了一個不得了的答案,但是直下先生始終溫和淡然。於是,原本或許是很傳奇很轟轟烈烈的一段激烈的人生,就成了他口中選擇性輕描淡寫的三言兩語。 但是,她知道的。隱含在如湖水般乍看平靜的表面下,直下守內心的某些東西,但也或許,她什麼也不知道,正如同她在人際交往中,總是遲鈍。 「直下先生……我還有一個問題。」忽然間,她在月臺上,看到某個人細瘦的身影正背著松垮垮的旅行袋,於是鼓起勇氣,她不想再像以往一樣,只能不停地等待與錯過。 「如果,我在二十四小時不到的時間裡,突然喜歡上某個人,這樣,是不是很輕薄?」 「怎麼會呢。」直下守微笑著回復年輕的少女,「喜歡上一個人,也許只需要一秒。但是忘記一個人,往往需要一生。所以,敢去喜歡別人的人,怎麼可以說是輕薄呢。」 安藤雪得到了想要的答案,露出大大的笑臉。 「謝謝你,直下先生。」她活潑地鞠躬,然後拎著大大的旅行袋跑向某個人,在中途,她忍不住回頭。 她看到在陽光下,直下先生向站在角落處的羽野先生走過去,什麼都沒有說,就拉起那個人的手。以一種溫柔而不容拒絕的強勢,慎重仔細地用一方手帕把他受傷的手指裹纏系好。然後抬頭,向他微微一笑。 她嗅到沉重並哀傷的味道。 那兩個人,自始至終,終究還是沒有向對方講過一句話。就在那裡,車站上,他漸漸鬆開他的手。繁華的人群擠入流動,他們分開,轉身,相互擦肩。雖然彼此的手上,一定還殘留适才另一人留下的溫度。直下先生的風衣卷起陽光下淡淡的塵土,注視著那個高瘦男子的背影,安藤雪的眼中突然湧出了眼淚。 余溫。 是讓人想要哭泣的溫度。 「你在幹什麼?想在月臺上發呆到什麼時候,這裡不是你憧憬的東京嗎?幹嗎不像個鄉巴佬一樣張開嘴巴用力呼吸一下混沌的空氣?」 身後響起某個人刻薄成性的諷刺。 安藤雪卻覺得這一刻,這個聲音具有止住她眼淚的功效。 「……桂木涼,其實,你還是挺厲害的。」 想了半天,她吐出第一句話是這個。 「什麼啊。」少年不能理解地皺眉。 「你……不是找到了兇手嗎?你有很好的推理能力哦。」少女笨拙地誇獎他。 「嗤。你竟然相信那種東西。」而少年漾起狡黠的微笑,「我知道她是兇手只有一個理由。」 「嗯?」 「我以前曾經偶然在大街上見過她和那個死人……啊,是死者!熱烈擁吻的場面。」 「什麼?」安藤雪錯愕。 「所以我早就說過,」少年狂傲地甩了下頭,「福爾摩斯的推理之所以精妙是因為他一早知道答案。所有的偵探故事,都只是黑色幽默。」 不顧少女還愕然張著嘴巴,他冷淡地說了聲再見,就一點也不紳士地扔下她,走向迎面而來的人群,就像初見面那時一樣,一眨眼,就消失在月臺。 安藤雪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就這樣被迎頭澆了冷水。 「什麼嘛——」少女用力地一揮旅行袋,「你這個大傻瓜!」 她明明不想就這樣結束啊。 難道他和她,真的只能是人生旅途上短暫交接的相逢嗎? 如果這樣,為什麼還可惡地一再故意撩撥她?不知道女人的仇恨是很可怕的嗎? 啊啊,真是氣死她了! 安藤雪,十七歲。在經歷了有生以來最黑暗悲慘的二十四小時後,順利到達東京! 迎接她的是初晴的陽光,以及嶄新的失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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