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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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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你很平靜。」尉遲義從歐陽妅意口中聽見秦關與朱子夜之事,在冷嗤朱子夜不識貨的同時,他更擔心秦關會大受打擊,出乎意料,秦關一臉平靜,但通常太平靜也是另一種不平靜。失戀的男人,藉酒澆愁或失魂落魄都值得被原諒,用不著冷靜得像無事人。 「我沒有需要失常的理由。」秦關嘴角牽起笑。不擅長笑的皮相,有些僵硬,尉遲義打量他好半晌,想看清秦關是在逞強抑或真的釋懷。 秦關比公孫謙更會藏心事,當他面無表情時,很難讓人看出端倪,好吧,是他尉遲義眼拙,他坦承自己看不出來,只好當秦關是釋懷。 「也不需要兄弟陪你喝兩杯?」尉遲義探問。「我不想照顧另外一隻酒鬼。」尤其是尉遲義的酒品也沒多好。 「那拆個幾招總成吧?難道你怕打輸我,臉上無光?」拙劣的激將法,一點都激發不了秦關的好勝心,不過最後他仍是應允尉遲義的邀戰,因為他知道,這是兄弟關心的方法,尉遲義老愛說,男人流汗比流淚好。 兩人閑晃般地步往位在鋪子後庭的小武場。嚴老爹在世前,認為當鋪每一分子,不分男女,至少都該有基本的武底子,才得以應付任何突發狀況來自保。 他們幾件流當品,兒時除了學習當鋪生意之外,絕大多數時間都待在武場中度過。 這兒,就像是他們的童戲場一般。 「來吧!」尉遲義擺開架式,挑釁地朝秦關招手。 「點到為止。」秦關一點也不想明天頂著鼻青臉腫去珠寶鋪上工。 「是男人就別怕痛!」喝!猛虎拳幗地迎面來。 一開始就出狠招! 秦關擋下他的拳,知道下一招馬上會換左拳掃來,果然,就像尉遲義猜拳一定先出布,後出剪子是同樣道理,尉遲義的第二拳,秦關輕易料中,自然能四兩撥千斤化解。 單純的拳腳比畫,不為恨、不為仇,只為渾灑汗水,宣洩情緒,本有些意興闌珊的秦關,在身體煨熱之後,也開始跟著認真起來。汗水濡濕他系額頭巾,尉遲義的拳擦過他的臉頰,他毫不客氣回敬尉遲義一腳,暢快淋漓的比試,你一拳我一掌,兩個男人都不願先服輸。曾經,有個嫩娃,把男孩們之間的比武當成互毆,從場邊好遠的地方便仰天喳呼! 你幹嚇欺負我家關哥」可惡可惡可惡!粉拳亂亂打,毫無招勢可言,小身子更是瞬間化身為潑猴,跳上尉遲義的背,嘴兒爪子一併用上,又咬又捉,堅硬貝齒咬得尉遲義齜牙咧嘴,本能給她一記過肩摔,若非秦關機警撲上來接住她,怕有人就得好幾日下不了床,更慘的還會摔斷肋骨幾根。 我家關哥。他當時還冷冷回她:誰是你家關哥」我和你有這麼熟嗎? 嫩娃小臉皺成一團,揉揉被尉遲義粗魯箝紅的膀子,聽見他的說法時,還迷惑地抬頭觀他,你呀,我們不是結拜了嗎? 誰跟你結拜了?哪有這回事,他一點也不記得。 你怎麼記憶力這麼差?有啦,我們兩個已經是哥兒們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說是你的事。兩個人從今以後肝呀膽呀心的都要相照。 他無言以對,從那一天起,他變成了她家關哥。 是那天起,他只能是她家關哥。他在說謊。他一點也不想和她成為哥兒們。他一點也沒有無動於衷。他的心,是疼痛的。 秦關的失神,讓尉遲義一拳正中他的胸口,他跌坐在地,良久沒有起身。尉遲義連忙收勢,蹲下來查看秦關情況。 「阿關!你怎麼沒閃呀?!」 「我沒事。」秦關閉著眼,深深吐呐吸氣。 「那種拳路,很好閃吧?……你打架不專心。」見秦關仍能自行起身,尉遲義才稍稍放心,一放心,就數落他。 「我的功夫原本便不如你。」秦關笑了笑,「好了,不打了。」他以袖抹臉,擦去汗水,本來還很有對招的興致,偏偏在武場裡,充滿與她的回憶,它們此刻太沉重,壓在胸腔,快要喘不過氣。 「還沒過癮耶!」 「我還以為你找我對招,是為了讓我流流汗、暖暖身,而不是為了你過癮。」 「也是啦……但打沒幾招就喊停,就像胯下有只蟲在咬卻撓不到癢。」 很貼切的形容。 「改天吧。」秦關拍拍尉遲義的肩,離開武場。改天,他沉澱了心情,即便站在武場裡,想起她跳上尉遲義的背上狂揮猛打,只為保護他的那一幕,不再感到心痛,他很樂意與尉遲義好好再比畫。希望能趕在下一個冬末初春時,她來到嚴家當鋪時,他能牽起真誠笑容,迎接她那聲「關哥」 可惜,下一個冬末初春來臨,春風來了、綠芽發了、白雪消退了,他為她補做的左邊耳墜已經完工,應該要來的,卻缺席了。 朱子夜,今年,沒有來。 已經習慣每年這段日子都有安排好的行程,突然中斷而空出來的時間,只能讓朱子夜躺在牧場草地上,望向藍天發呆,一旁暴暴優閑吃草,小黑仍是像瘋了一樣在追逐蝴蝶汪汪叫。 世上有沒有什麼話語,會教人脫口說出之後會馬上後悔,恨不得將它們重新咽回肚裡? 有。 她說了,說完,好後悔。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聽見秦關應「好」時,她的眼淚幾乎快要掉下來。明明是她自己先開口要和他維持哥兒們關係,他和她達成共識時,她卻悵然若失,連她都弄不懂自己究竟是希望他點頭抑或搖頭…… 朱子夜,你是白癡嗎?為什麼會不明白自己愛不愛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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