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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她應該如公孫謙所言,不愛他,只當他是兄長……

  她應該……跟他講清楚,不要拖累他……

  「關哥……」她的嗓音僵硬,光是道出他的名字,就耗費好大力量,潤潤唇,忽視喉頭的幹啞疼痛,她十指揪緊褲管,十指泛白,與她的臉色一般。

  「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

  對,哥兒們,這樣的關係最好,像朋友,像親人,可以無話不談,可以遠,可以近,可以……她眸光迷蒙,帶有些水霧,聲若蚊納,囁嚅問他:「我們……就當哥兒們,不好嗎?」

  秦關眼裡的星輝,全數損落,是他閉上了雙眼,還是他撇開頭不看她?

  她看不見他的神情,月色被夜雲掩去,天突然變得更黑,是風雨欲來前的跡象嗎?不然……

  為什麼眼前一片水濛濛的模糊扭曲,像是漣漪激生的湖面,波瀾不息?她看不清楚秦關策馬遠去的身影,只隱約聽見了彷似歎息的回應,淡淡說著!

  「好。」

  好。原來自己仍能平平穩穩響應著她的拒絕,或許,他擁有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極強忍耐力,秦關自嘲想著。他撥弄木碗裡百來顆水滴形狀的白玉,它們每一顆皆是他親手琢磨而成,玉面溫潤細膩,串在銀絲上,便是漂亮的首飾,是誰曾經說過,它們像極了眼淚……

  幹嘛把它磨成眼淚形狀?我比較喜歡圓的,像荷葉上的露珠。

  為她這句話,他替她串了一條清澄無瑕的圓形水玉珠煉,但,沒能送出去,因為她那時忙著追在公孫謙身後跑。

  誰說只有水滴形狀的白玉像眼淚?

  澄澈的圓形水玉,也是淚水,凝在掌心裡,冰冷無比。

  他取出一隻木匣,挑開銅扣,打開。

  柔軟紅綢上,躺著數項首飾,每一項,都專屬於她,以螺栓取代耳勾的金絲包玉耳墜、素雅小巧的花紋香皮囊、銀線鈴鐺毛球手環、珠貝簪、珠貝耳墜、珠貝煉、將她姓名巧妙融入鑒金圖紋的富貴鎖……我不可能愛上你,我只當你是哥兒們,一輩子的哥兒們……我們……說當哥兒們,不好嗎?他沒有歎息,掩上匣盒,扣回銅扣,默默將它放回桌邊屜裡。而在屜內深處,壓著許多年前她寫給他的幾封信,這裡並不是她所有寫來的信,只有近幾年的―

  從她開始不寫信給他的前半年,更早之前的信件,收於床下數隻大木箱中。

  它們塵封太久,紙面泛著微黃,這些年來,他一直不敢重新讀它們,現在,興許是最壞的情況已面對過,再糟也不會糟過她親口告訴他的那幾句話,他開始取出它們,一封一封讀起,一點一滴的回憶席捲而來。

  他總是覺得她歪歪斜斜的字,每一個都像在笑一樣,無法安安靜靜定下來的過度活潑,雖然他沒跟她說過,她的字,教閱讀的人跟著想笑。

  他讀到的這一封,寫著魯蛋的壞話,寫著她要和魯蛋絕交,寫著魯蛋的重色輕友,寫著她只要有他這一個好哥兒們就夠了。

  下一封,寫著她和朱老爹去西京親戚家玩的事,毫無重點,從句首至句尾就是一整個歡樂,末了補上一句,下回她要帶他一塊兒去見識見識西京的熱鬧繁華。

  再下一封,雜亂寫著疾風生小馬、白白生小狗、花花孵小雞的芝麻小事。

  下下一封,寫著她愛上了謙哥。秦關讀著曾經教他胸口疼痛的字句,不能說他已經無動於衷,而是疼痛早就麻木。下下下一封,書信封口連拆也沒拆,爾後他才想起,這封未讀過的信,在他心煩意亂之際送來,他沒有拆封它的勇氣,現在想想太可笑了,怕什麼呢?了不起就是告訴他謙哥怎樣怎樣、謙哥那樣那樣、謙哥多好多好。

  他還會怕嗎?

  傷痕累累的心,再添一刀,又算得了什麼?

  秦關準備動手拆開它。

  「阿關。」尉遲義敲門敲得砰砰砰。「整天把自己關在房裡幹哈呀?出來出來,咱兄弟倆來過幾招啦!」砰砰砰。

  秦關籲歎,將信放回屜裡,起身開門,他動作若再慢些,門板就要被尉遲義敲破。

  「義哥。」

  「走了走了走了,找謙哥一塊兒,他心情也不好。」尉遲義拉著他跑,目標是公孫謙所在的當鋪庫房。

  日前,李梅秀偷走當鋪高價的典當品,離開當鋪,誰都沒料到她會做出這種事,嚴盡歡暴怒。這幾天,當鋪籠罩在陰霾烏雲底下,時時能見嚴盡歡氣憤拍桌在罵公孫謙眼拙,識人不清、引狼入室。李梅秀事件,受創最深的人,是公孫謙,他被騙走的,不只是當鋪典當品,還有他的信任,以及他的愛情。尉遲義不會安慰人,只能用體力宣洩的方式來挺自家兄弟。

  「找謙哥的話,我滿擔心你被打趴。」平時公孫謙溫雅和善,是不想出全力打人,挑眼下的時機和公孫謙練武,感覺有種自找死路的皮癢。

  「打趴也沒關係啦!」他尉遲義皮厚肉粗,挨得了打,只要兄弟心情能變好,無所謂。

  「真夠義氣。可借,謙哥不在鋪裡。」秦關阻止尉遲義白跑一趟。「謙哥收到李梅秀寄回的古玉環時,便跑出鋪子,還沒回來。」那是兩天前的事了。

  「呀,對哦。」一時給忘了。

  「我也有事要忙,你想練拳的話,找武威吧。」秦關說完,就要回房去。

  「慢著慢著!」尉遲義粗臂橫亙過來,勾住他的脖子不放手。「只有我們兩個也能打!你再不暖暖拳腳,都快生銹了!再說,你有哈事要忙?」

  實際上,秦關平時就很忙,他若不忙,珠寶鋪要賣什麼?賣石塊嗎?

  尉遲義的口吻多像他秦關應該很閑似的。

  「我要替朱朱再做一隻耳墜,她弄掉了一邊,很捨不得。」在他讀完舊信之後,確實是打算動工做耳墜,她酒醉時仍心心念念著它,想必是真心喜歡它。尉遲義一臉不屑。

  「怯!你老是叫朱朱醒醒,別再迷戀謙哥,你哩,你自己才是最昏庸的那一個。」追個姑娘超過十年,就該認命放棄,像他,十天追不上手,便不再浪費時間,何必這般累人又為難自己?全天底下只剩一個女人嗎?非她不可呀?憑秦關的條件,以及在南城響噹噹的寶玉匠名聲,還怕找不到好對象?

  「做一隻耳墜,並非想討好朱朱,更不是我昏庸地期待它會改變什麼,以為耳墜能收買她,純粹……只是耳墜缺了一邊,便不再成雙,無法再戴,身為匠師,我覺得可惜了。」秦關拍拍尉遲義的手臂,要他放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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