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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狐神大人,你問太多了。」

  「我只想知道,那個孩子該不該留!」

  「該不該,不是你或我說了便算。假如我告訴你,他留不得,你就打算動手扼殺銀貅腹中之子?反之,我若說他該留,你便不顧一切護他周全,不容許任何人傷害他?」文判雖不咄咄逼人,卻教勾陳無話可說,沉默以對。良久,文判才再開口道:「這件事,你別插手,會有人出面收拾混亂,上頭是決計不允許錯誤再延續幾百年,我能說的,僅止於此。」

  「會有人出面收拾混亂?這句話是何意——」勾陳還想追問,一陣白煙,取代文判的身影,由勾陳眼前消失,根本不準備回復他任何問題。勾陳對著空曠森冷的鬼地方嚷嚷:「喂!文判,話說清楚呀!不允許錯誤再延續是怎麼個不允許法?真的要對小銀不利嗎?文判——」

  呼呼風聲,是唯一對他的回應。

  勾陳一頭紅發被拂得淩亂,如同他的心緒,全被揪扯在一塊。

  為什麼又惹出這種麻煩後續?

  到底該如何收拾?

  銀貅眸兒瞠著,偶爾眨兩下,再瞠著,又眨三下,確定睡意真的沒有召喚她,她的神智是這些天來,最最清晰及清楚的。

  沒有睡意,又閑賴在床上無所事事。

  說要帶她賞余暉的勾陳,不知怎地,那天來匆匆去匆匆,一副有更緊急之事要辦的模樣,去了就沒再來,已經三日過去。

  有點餓了……

  銀貅摸摸肚皮,明明餓了,又沒有哪種寶礦能引起她的食欲,勾陳為她帶來的銀步搖,就握在掌間,只消嘴一張、牙一咬,便可以舒緩饑餓,它閃耀著美昧的光芒,為何她卻一點都不想吃它呢?

  她現在只想吃……

  那滿滿填在飾匣內,一小格一小格分置妥當,圓的棱的小花的小魚的鳥兒的,像極一顆顆糖飴的七彩寶礦。

  那天離開方家時,沒順手帶它們出來真是極大失策——雖然,它們也只夠她吃個三、四日,吃光了,不會有誰再替她補滿:不會有誰……細心琢磨,吩咐匠師將寶礦玉石磨得圓亮,放進嘴裡咀嚼,舌頭能卷戲著它們,而不撞疼了牙;不會有誰,勤勞變換金銀小飾物的圖案,一回是鳥獸,一回是花草,又一回是文字,就是怕她瞧膩了;不會再有誰……

  即便如此,她還是忘不掉它們的美昧。

  她想吃,她好想吃,哪怕只有幾天的分量,她可以一天只吃一顆,珍惜的、細細品味的、捨不得太快咽下的、每一口都咀嚼再三的,將每一款飾物吮指回昧。

  這是她此時前往方家的唯一主因。

  對,她只是餓了,只是想吃它們,無關任何人,她不為了誰而回來……不,不是「回來」而是「過來」,她過來方家,純粹想取飾匣,拿了就走,絕不戀棧,絕不……去見他。

  銀貅離開連躺數日不曾下來的床榻,走出貔貅洞,一路上反復說服著自己。

  銀芒包裹於她周身,白亮長髮拖曳著美麗星光,在清澄夜空裡,宛似星子降世,劃過天邊,隨她馳過之處,留下奇景。

  當她落腳于海棠院中,銀色長髮柔軟聽話地紛紛乖墜回她纖背及胸前,鑲嵌著淡薄耀芒的美人兒,佇立小庭之間。

  銀瞳內,滿是困惑,不由得偏著螓首,望向那扇沒透出半絲燭光的緊合窗扇。好像……還不到方——那只人類睡覺的時間,他習慣睡前讀些書……不對,他睡了不是更好?方便她去拿飾匣走人,而不需要隱身潛進房裡,與他打上照面。

  銀貅強迫自己冷哼一聲,不想承認自己方才動了一些些……想看他一眼的蠢念頭。

  無聲地進了房,找到飾匣,她抱起它就要走,腳步卻被什麼給纏住,彷佛生了根、黏了地,沉重到無法輕易抬起。她停在那兒,背對繡屏,繡屏再過去,便是她曾與他纏綿嬉戲的大床,她被困在他和絲軟被褥之間,裸程的嫩膚,同時感覺到他渾身賁起興奮的肌理,火燙熨貼,以及身下被褥滑膩微寒的細緻黹紋,他抱緊她,啄吻她的髮鬢,一路烙下濕熱印記,輾轉於雙唇上的吸吮,那時彼此氣息交融,近得可以感受到鼻息煨暖著臉頰的溫度……

  銀貅回過頭,告訴自己,看一眼也無妨。

  不過是一眼,不會驚天動地,悄悄地、偷偷地,看他一眼。

  看完,就走。

  她屈服于一時的貪婪,仗恃著自己隱去身形,不會被誰看見她此刻的窩囊及不爭氣,懷裡飾匣抱得更緊些,慢慢走過去。

  多奇怪呀,她的這雙腳,要走出房門時寸步難行,要走近床邊時卻是反常的迅速猴急……她撇開自我嫌惡,幾步飛快挪移,已在床邊發怔。

  沒人。

  被褥平整,絲衾折迭方方正正,一對繡枕擺放妥當。

  「不在呀……」呢喃間,帶有那麼一丁點的失落。

  連偶遇的緣分也沒有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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