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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她緩緩舉高捏握紙團的手,五指收攏,越來越緊,越來越出力,流沙般的細碎銀屑,由掌間及指縫飄下,紙團被擰成粉末,化為白耀星光,點點墜下,與她裙上黹紋融合在一塊。柔軟裙料上,綻開一片銀河般的晶鑽光芒,它們閃爍著,由強而弱,慢慢地,消失無跡,如星火熄滅。

  「好女孩,這就對了,由休書開始,然後是記憶,逐步地,將那只雄人類拋掉,當回快樂的獸,去咬你心愛的珍稀財寶,去漫遊天地蒼穹,去開懷,去笑,去玩樂,去享受。」勾陳在她身邊鼓勵她,嗓音好柔軟,撫她秀髮的動作好親昵。「等會兒,先跟哥哥一塊賞夕陽去?」

  「我想要開懷!」她低吼,說給自己聽,指間銀屑染了一手銀白,她啪啪拂盡,雙掌互擊的聲音,像拍手,像她給即將重生的自己最有力的支持,她越是吼,越覺得精氣神全都回來了。「我要笑!我要玩樂!我要享受!我要當回快樂的貔貅!我要去咬財!去漫遊!我要振作!我要去賞夕——惡惡惡惡惡惡……」』

  勵志的話語未說完,以吐得淅瀝嘩啦的作嘔聲做結。

  勾陳瞬間刷白了臉,腦中警告用的無形大銅鐘,被垂擊得匡匡作響——

  不……不會吧?!

  銀貅近來嚴重嗜睡、食欲不振、精神不濟,以及現存吐到昏天暗地的反應,難道——

  他驚恐地瞪向銀貅平坦小腹。

  方、方、方、方家第八代?

  勾陳殺回黃泉地府,點名要找文判問個仔仔細細,他一個字都還沒脫口,文判官的歎息聲硬是比他更快一步,幽幽的,長長的,吐盡無奈。

  「你知道我們等著解決方家的問題,等了多久嗎?扣除第一代的始作俑者,第二代開始,到第七代的方不絕,我們等了一百七十二年。」文判流露出難得一見的埋怨口氣。「好不容易淡化掉屬於貔貅的那部分血脈,不久前,我的生死簿上竟然浮現出不該有的紀錄。」

  「……小銀懷了方不絕的孩子,對吧?」勾陳知道,若情況依照文判安排好的方向走,今日他見到的文判應該笑臉迎人,起碼,不會一見面便提及方家之事,所以他不得不做此猜測——他最不願意的猜測。

  「她把方家的血脈,又混得濃稠了。」文判的答案,等同於「是」。

  錯誤,延續下來,還加深了。

  「那麼你們現在打算如何解決新產生的錯誤?」

  「好問題。」文判睨他一眼。他也很需要有人給他答案。

  「她腹中的孩子,不會也受『方家詛咒』拖累,只能活三十年吧?!」

  「……我比較希望,在孩子出世之前,直接用筆將生死簿裡新浮上來的那整段文字劃掉塗消。」文判神情認真,不像說笑。

  「可以這樣做嗎?」若可以,還不趕快做!一筆勾消掉方家第八代,那只最好不要存在的小混種,勾陳舉雙手雙腳外加一條狐尾巴贊成。

  他沒跟銀貅說她可能懷孕了,銀貅亦粗心的未察覺,只是自言自語嘀咕著她生了怪病,一直想睡卻睡不足,一直想吃卻吃不下,一直不想吐卻吐得連膽汁都快嘔出來……在她不知情的情況下失去孩子,對她何嘗不是好事。

  「當然不行,行的話,方家第二代便沒有存在的機會。」他隨口說說罷了,白癡才當真。私自竄改生死簿,會損及他的魂體及道行,每改一字,斷骨抽筋挖肉碎腦之痛,猛烈反噬,教他連鬼都不想做!

  若沒有嚴格規定,生死簿誰想改就改,天下豈不大亂。

  不要問他為何知道擅動生死簿的下場,只有親自嘗過那種疼痛之後,才會不敢再犯,當初對方家第二代的削壽之舉,就足足讓文判有大半年無法離開床榻,軟得比塊破布更不如。

  「那現在怎麼辦?放任小銀生下人類和貔貅的混種?或者你們準備直接對付小銀?!」勾陳可不會眼睜睜看銀貅被他們欺負,他這個哥哥不是做假的。

  「無論你說的哪一項,都不是我能插手干預的範圍,我只管死,不管生。」文判回勾陳一抹既客氣又冷漠的微笑。那只母貅只要沒斷氣,便不在地府管轄之內,他們無權變更她長達數百年的壽命。她與方家子孫不同,他們是在入世之前,歲壽未定,一生歷程亦未譜寫記載,影響層面不大,那時要做些小手腳何其容易;一旦進輪回,轉生,涉及的人事物太寬大廣,牽一髮而動全身,必須謹慎。

  「不然你告訴我,生死薄裡新浮上來的那段「不該有的紀錄」,寫了些什麼?它交代的是小銀腹中孩子一生的命運嗎?那孩子真的會被生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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