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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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勾陳早就知道事情不會太順利,不可能他叫銀貅隨他回去,她便乖巧溫馴地點點頭,說「是的,勾陳哥哥」——雖然他是有這麼幻想過啦……不過現實終究是殘酷的,他面對的生物,是以自傲自我自恣自負自滿自恃自命不凡為人生基底的神獸貔貅,而不是摸摸頭撓撓肚就會開心搖尾巴的小狗小貓。 當他明白告訴她,方家不能久留,快走,方不絕就要死了,他沒剩多少時日,不用再耗費精神與時間在他身上時,銀貅臉上的表情變得古怪,一個聽見心上人死訊的女人,不該那般冷靜,眉目間,增添了堅毅和決斷。 「從現在開始,我要貼身跟著他!」沉默良久之後,銀貅掄拳向天立誓,「有災禍擋災禍!有死劫擋死劫!哪個鬼差敢近他身,我就咬死誰!」 「喂喂喂,小銀……你這股氣勢是怎麼回事?你是神獸,不是凶獸,你想仿效凶獸禱杌,嚇退勾魂鬼差嗎?你冷靜一點、清醒一點,禱杌是闇息孕育,不歸地府管,就算他把世間弄得翻天覆地,地府也奈何不了他,無法大筆一揮,將他的壽命劃掉重改,所以他大老爺敢囂張跋扈,鬧進地府去:你是父精母血所生,進輪回,排轉世,等投胎,地府不怕你作怪,你這世犯案,拖累下世受處罰,更打壞修行,何苦呢?」勾陳苦口婆心勸她,「生死薄裡的方不絕是非死不可,幸好你認識他沒多久,交情沒多深,感情沒多濃,此時抽手剛剛好。來,哥哥帶你去吃頓好料的,有金有銀有瑪瑙,還有上好夜明珠,咱兄妹倆邊吃邊聊,邊聊就邊忘掉關於方家的一切,順路再一塊去找金貔,不知道他現在過得可好……」 勾陳笑吟吟要牽銀貅的軟軟小手,被她躲開。 「你真的……看到生死薄上說,他要死了?」 「文判不會騙我,他說得清清楚楚,連死法都告訴我了。」勾陳沒說的,只是文判後頭那一段,不能對銀貅吐實,關於方家詛咒開始的頭一代,關於那個女人,說了,更麻煩。 「他會怎麼死?何時死?」若能知道,她就能替他留意,如果是吃飯噎死,她就每口飯都先替他嚼碎;如果是半夜被痰梗塞而死,她夜裡就不睡,時時刻刻守著他;如果他是落水溺斃,她就不讓他近水;如果他是…… 勾陳深知她的用意,只能搖頭。「閻王要人三更死,絕不留人過五更,就算你知道了,也於事無補。跟哥哥走吧,傷心不過是暫時,掉幾滴眼淚罷了,明早醒來,你會發現天一樣藍,雲一樣白,世界並沒有變得不一樣;你會發現,沒有方不絕,你還是能活得好好的。」 愛情沒有這麼偉大,不會因為失去誰,天便崩了,地便塌了,難過誰都會有,畢竟是血肉之軀,會痛,會哭,會心碎,也正因是血肉之軀,所以會好,會痊癒,會不再那麼疼痛。她該要慶倖,方不絕生命如此短暫,若他活得越長,她在他身旁越久,愛得越深濃,分離時的痛楚便加倍堆積。 「真的沒有辦法嗎?那個女人的詛咒一定會應驗嗎?為什麼?到底為什麼?她說的話,這麼有效力……」這麼的,可怕。要人何時死,便能何時死…… 「因為她是……」勾陳險些要脫口而出,所幸忍住,他籲口氣。「小銀,別管這麼多,別再管了,哥哥帶你走,你本該是只無憂無慮的貔貅,只需想著吃飽飽睡好好,其餘的,全拋到腦後去,你才會輕鬆自樂。」 「我不要走!我不信我護不了他!我不信!」銀貅拗起脾氣,比糞坑裡的石頭更臭更硬。 對牛彈琴白費勁,對貔貅講理也一樣,簡言之,貔貅與牛的等級竟然是一模一樣。 接下來無論勾陳說了什麼,銀貅只會回他一句「我不走」。 勸她趁早離開方不絕,才能少痛一點。我不走! 勸她方不絕再活沒幾天,多留或少留不會有任何差別。我不走! 勸她下一回再去找個長壽些的雄性動物愛。我不走! 勸她冷靜下來,吃顆珍珠先。我不走! 今天天氣看起來不錯。我不走! 我可以坐下來喝杯茶先嗎?我不走! ……我不走! 多說無益,勾陳放棄勸說一隻固執的傻貔貅,而且這只貔貅壓根已經捂蓋雙耳,拒絕聽他再說半個字。 那就讓她扎扎實實痛一回吧! 嘗到痛之後,她才會反省此時的堅持有多愚昧無知,才會懊惱自己為何不聽他的善意勸說,才會責備自己為何不早一點離開這兒。 他對癡情愚人都很不屑,特別是提得起放不下的傢伙。想受傷?好呀,請隨意,反正痛的人是她,哭的人是她,尋死覓活的還是她,幹他何事呢?他又不痛不癢——要不是私心喜歡小銀,不帶半點男女情愛的「喜歡」他真想送出幾聲冷笑,然後掉頭走人,管她接下來會面對何種慘況。 可因為是小銀,他狠不下心,不想見她哭泣,不想見她痛到無法憑一己之力站起來。 只是一片好心被視為驢肝肺,唉。 勾陳不說再見,反正說了,也不會得到「小心,請慢走,勾陳哥哥」這類的可愛恭送,說不定又被「我不走」給硬堵回來,何須自討沒趣呢? 勾陳的來與去,皆如一陣春風吹拂林梢,不留蹤跡,前一刻紅影還存海棠院內,下一瞬間,他已如一片晚霞懸浮半空之中,紅袂飄飄翻飛,紅髮絲絲若雲,凡人眼中,他是天際一抹雲彩,雖美,引人仰覽讚歎,卻不教人生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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