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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方不絕並無子嗣,其妻逃婚之後,他未再娶,同年壽終,來不及為方家留下血脈。」

  「他這麼短命?」這答案出乎勾陳的意料,他與銀貅都以為還有兩年。

  「二十八歲又四個月零七日。為救一名小乞丐,喪命于車輪下……應該說,傷重不治,算算他也不走運,跌出去時,重擊到頭部。」

  「明明是那女人的詛咒應驗吧。所以我才來問,為何你們因一個女人三言兩語就竄改生死簿,用那麼拙劣的死法,把方不絕收拾起來?」

  明人面前不說暗話,他勾陳不會被輕易唬弄過去,這種死法,很牽強呐。

  「狐神大人此話差矣。生死天定,有人壽終正寢,有人失足落海,有人自殺身亡,有人,連吃顆湯圓都會噎死,死法五花八門,真要全說齊,更不可思議的都有,方不絕命中註定那一劫逃脫不過,是他的因果。」文判不承認勾陳扣下的罪名,何謂富改?這種指控很傷人。

  「文判,說實話吧,你知道的,沒得到正確答案,我是不會走的,在這早留個十天半個月,我也無妨,反正我最近閑,跟久違沒見的老友你鬥鬥嘴、聊聊天、道道是非,應該頗有樂趣——」

  明明不是恫嚇,對文判卻是最有效的威脅。

  他只希望勾陳馬上滾。

  「……方家男丁壽短,並不是詛咒緣故。」文判終於坦言:「應該說,不全是因為詛咒。」

  文判獨特的嗓音,溫醇中卻帶有冷情,冷情間又充滿鬼魅幽幽之調,他緩緩道來,一陣陰風拂過,拂得勾陳顫起哆嗦,而真正讓勾陳湧生雞皮疙瘩,是文判一句接著一句的陳述,他瞧都不瞧勾陳一眼,仿若自語喃喃。

  文判的說話聲,混在風中,地府特有的凜冽強風襲來,使那些斷斷續續的言語變得同樣冰冷,勾陳越是聽,越覺不安。

  不可洩漏的天機,文判倒是不說則已,一說驚人。

  薄美的唇瓣,開開合合,臉上神情一派淡雅,完全不見緊張氣息,若有誰遠遠看見亭中兩人,會以為他們在閒聊著茶好香甜點好吃那些無關緊要之語。

  直至言盡,文判端杯輕啜,為自己潤喉。

  「方家竟然是……」勾陳仍處於愕然中,方才聽見的事實,出乎意料的……驚人。

  「所以上頭藉此機會,要修正『方家』這個錯誤,讓他們活至三十,已經算是縱容與吞忍。」作了一出長達百年以上的戲,不過是不想落人口實,否則真要收拾方家,何須耗時耗力?

  「看來我家小銀要難過好一陣子了……」勾陳失去笑容,皺起漂亮雙眉,為了方不絕早已注好的死訊。

  她一定會哭的,會哭得很淒慘。

  無論如何,勸銀貅離開方家,離開方不絕,不插手方家之事,是當務之急。

  就讓方家這樣斷絕了血脈吧……

  他怕銀貅陷得越深,會連她自個兒都惹禍上身。

  「我不能多留了,我要去將小銀帶離方家,用最快的速度,否則萬一有了方家第八代,事態更麻煩!」勾陳說完便要走。

  「慢。」文判喚住他。

  「幹嘛?」他勾陳大神好忙,趕著要走,辦正事去。

  「你來得正好,『她』仍在找你,要求你原諒,『她』留了句話在我這兒,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你聽不聽?」以人間算法來算,她確實是數年前才來。

  「不聽。我也留句話給『她』。」勾陳回眸冷笑,平時待雌性生物總是和藹可親的他,媚容猙獰陰狠,方才與文判的嘻嘻笑笑神情,像是虛假而不曾存在過,含笑輕快的嗓,哪裡還在,只聽他咬牙低狺,字字從牙縫擠出來:「我,不願見你,情願死,也不見你。」

  「我會原封不動,替你把話帶到。」文判不對勾陳留下的話發表任何意見,態度一如他看待世間眾魂來來去去那般淡漠疏遠,只是礙於交情——最好不用太深的交情——他勸了勾陳一句:「她留的每句話,你都不聽,又怎會知道她想說什麼呢?說不定,她是要祝你幸福快樂,從此雙方再無瓜葛。

  「她那種人會祝我幸福快樂?」勾陳嗤笑。「她別出現在我面前,我就能幸福快樂。」

  「你聽個幾句吧,她說——」

  「文判。剛剛那只鬼妹妹這麼可憐,我看你就幫她一把吧,你明明就一副很想出手助她的模樣嘛,我賭你總有一天會忍不住——」勾陳擋話擋得突然,也擋得巧妙,笑容妖佞惡意,美,卻淬毒帶刺。果不其然,文判凜目變臉,甫到嘴邊的話又全咽了回去。

  俊美鬼差連聲「告辭」也沒說,咻的一聲,人隨煙去,亭內再無半道身影,只丟下三字回音:「快滾吧。」

  勸說無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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