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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他捨不得,不甘願,不希望,失去她。

  他這輩子,只有一種情況會給她休書,忍痛把她休離身邊,如同剝去血肉般的疼痛,那便是他將死之時。

  若他能知道自己的死期,他不要她為他守寡一輩子,情願休掉她,送她回南城娘家,興許,她有機會再遇見一個能疼她憐她的男人……

  除此之外,他不會放手!

  「不絕——」

  「不許讓我再聽見任何關於少夫人的蜚短流長,否則別怨我趕你們出府。」方不絕警告玲瓏及在場每一個奴僕婢女,語厲目凜。

  「慢著!」方母喝止正要拂袖離去的方不絕,「現下全府都在傳陸小蟬是妖物,你若不證明她不是,你以為府裡眾人還有多少敢留在這兒?不用你趕,大家都想逃,連我這個被兒子忤逆的寡母老大婆也想走,否則不知哪天被妖物吃得連骨頭都不剩下!」

  方不絕不得不停下腳步。周遭每個奴僕的臉上,確確實實寫滿懼怕,對於府裡傳言出現了妖怪,誰能不怕?不能怪罪他們的異樣眼光。

  「別說我冤枉她,不給她澄清機會。」方母取出一張鮮黃符紙按在桌上,偌大沉暗的檀木桌面,映襯它的無比刺眼。「這是天師符,娘特地請大師伏妖之用,大師說,只要是妖,一碰到它便無所遁形。若陸小蟬摸過它仍沒有恢復妖物原形,我就相信她是人而非妖,府裡眾人也能安心敬她為少夫人,這個要求不過分吧?」

  不過分,甚至對當家主母而言,是她必須做的事,府裡如此多人的性命安全,她要考慮,而不能像方不絕感情用事,拒絕去聽任何關於陸小蟬的壞話。

  「好,我去帶小蟬過來。但,若她摸過天師符,沒有任何影響,證明了她不是妖怪,娘能答應我,不再對小蟬充滿芥蒂,願意試著與她相處,重新認識她,不受您所聽過的流言左右?」

  「……可以。」方母勉為其難答應。她對陸小蟬的印象已經根深柢固,要突然扭轉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她答應了,便會努力嘗試,雖不保證一定能做到……

  方不絕回了海棠院,哄醒熟睡的銀貅,在她耳邊說要帶她去靜心園見娘,她睡得惺忪,含糊點頭,他打橫抱起她,她螓首一歪,昏昏欲睡往他臂膀間傾靠,他事先透露關於天師符的事,她半個字也沒聽進去。

  當夫妻倆現身靜心園時,有太多人初見少夫人的美貌而看傻看怔,她枕于方不絕懷裡,模樣慵懶嬌美,長髮如絲飄逸,小扇長睫輕掩,粉唇嫩紅,一抹淺笑鑲在左右,彷佛少爺懷中是哪位仙子誤落凡塵,教他給接住了。

  方母亦感驚豔,說來荒唐,這是她首度見到新媳婦,知道新媳婦擁有豔容,卻沒料想到美得如此徹底……完全不是賢淑型的良家婦女容貌,女人清秀是福,太過豔麗則是禍,古今發生許多活生生血淋淋的教訓,即便女人無意成禍水,仍難脫貌美帶來的搶奪及殺戮。

  「小蟬,照我方才所言,這張符,你握進手裡。」方不絕抱著她,落半在檀木桌前,幾個膽小婢女早已退得老遠,就怕少夫人突然現出原形,發狂傷人。

  「哦……」她眯眯地勉強張開半隻眼,柔荑胡亂在桌上摸索,終於,將那一小張畫滿亂七八糟圖案的黃紙給摸著了,捏進五指間,憨笑。

  「這樣?」

  眾人屏息,等待她慘叫、等待她變臉、等待她長出一身長毛或露出獠牙——

  「然後要幹嘛?」銀貅比剛剛清醒了一些些,端詳起自己手裡的怪東西。

  神獸沒遇過有人拿符紙來治他們,自然對其感到陌生。

  符紙用在小妖小鬼身上或許有用,能收恫嚇之效,可神獸是與生俱來的福獸,光潔明亮的仙人神佛都不怕了,豈會怕區區一張黃紙?

  方不絕望向娘親,以眼神在說:瞧,她是人,不是妖,天師符對她而言,毫無作用。再環顧眾人,要他們睜大眼看個清清楚楚、仔仔細細,他懷中所抱的女子,莞爾地把玩著他們眼中的伏妖符紙,不懼怕、不失措,甚至不當它是一回事。

  方不絕朝她微笑,又抱起她,眼神眷愛柔情。

  「沒有然後,放下吧,我們回房去。」

  風一般的身影,帶著渾身芳馥,出現於鬼火青磷的闃幽彼岸。

  不請自來,而且是常常來,對此處熟稔到毋須誰來招呼伺候及帶路,勾陳悠哉漫步,當這兒是自個兒家一樣,沒有半分不自在。

  陰風呼呼地吹,鬼火飄搖,連帶拂起他火紅長髮半空揚舞,仿似燃燒起來。他瞧見鬼差押解一隻女魂,動作粗魯,不懂憐香惜玉,瞧了刺眼,忍不住上前插手。

  「鬼弟兄,這般嬌滴滴的美人妹妹,哪堪你又是推又是拉?溫柔些,女人該是拿來哄,而不是這般對待呐。」勾陳說話便說話,手腳比嘴更快,指腹往粗黑鐵鍊上輕輕一滑,鐵鍊轉眼成灰,禁錮在女魂脖上的枷鎖消失不見,鬼差來不及反應,就見女魂突然轉身逃跑,速度快得教人咋舌。

  「哎呀。」闖禍的勾陳只能驚呼。

  女魂本欲奔過奈何橋,卻見橋上另有其餘鬼差阻擋,她轉念打算跳下血池,天真地想遊到對岸——

  一縷白煙,來到她面前,虛無身影攔下她,她轉變方向,煙形亦緊緊相隨,只見她哭得滿臉狼狽,雙手掄拳,揮打那陣白煙,尖叫著要它滾開。

  煙無形,卻傳出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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