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銀貅 > |
二十三 |
|
粉嫩小嘴紅豔豔,珠翠點綴其間美不勝收,她銜著,三條水玉垂墜搖搖晃晃,美人叼美飾,兩相輝映,不知是人兒美抑或珠飾美,如詩如畫——下一瞬間,珠破飾裂,在兩排白玉貝齒間,化為虀粉,軟得彷佛它原本就是麵團捏出來的偽物。 管事與玲瓏同時伸手捂住對方險些爆出驚呼的嘴,兩對瞠得又大又圓的眼,只能在微暗窄處互視,無聲問著:是我眼花了嗎?她她她她……她剛剛是把那珠翠給給給給……吃下肚去?! 他們的懷疑,在銀貅繼續咬斷一枝玉簪時,再度得到證實—— 他們的少夫人,新娶進門的少夫人,正在吃常人所不能吃的東西! 沒有誰偷走妝匣裡的寶物,從頭到尾都沒有偷兒存在,只有一個咬金吞銀的少夫人呀呀呀呀—— 在櫥櫃裡的時刻漫長如年,管事和玲瓏微微顫抖,誰都不敢大口喘氣,誰都不敢開口說話,他們一直等到銀貅滿足吃飽,伸伸懶腰,賴回床上,埋首軟枕間熟睡許久,才連滾帶爬,逃出海棠院。玲瓏臨逃前的回眸一瞥,竟見漫開在床笫的潑墨般長髮,隱隱閃動碎銀色亮光…… 原本只打算逮住手腳不乾淨的內賊,怎樣也沒料到,逮著的卻是府裡藏了只妖怪——能咬碎珠寶,再將其吞咽下肚,順便愉悅地吮指回味,不是妖怪是什麼? 管事一直猛打哆嗦,渾身抖動,想起方才的死裡逃生,以及若被妖怪察覺他們躲在櫥櫃裡的下場,他都有種恍如隔世的茫然。 「現、現在該如何是好?」玲瓏嗓音發顫。 是呀,如何是好? 裝作亳不知情?和玲瓏兩人誰都不許再提,當它不過是午後偶發的一場惡夢? 可誰知道那只妖混進府裡想做啥壞事?她又與少爺朝夕相處,萬一把少爺的精氣吸得一乾二淨,豈不——呀,難道,她正是會害少爺難度三十死關的罪魁禍首?! 少爺的命,正掐在她手掌心裡? 這事態太嚴重,他區區一個小管事,無法作主,若因他之故而害死少爺,方家詛咒應驗的罪名,他扛不起來呀! 「稟報夫人去!」管事與玲瓏異口同聲道。 方不絕再度被急召進靜心園,他甫踏進家門口,便讓好些個人簇擁圍繞,半請半催地踏進方母所居之處,來此之前,他大抵心裡做好準備,應該與小蟬脫不了關係,只是這等陣仗,未免太驚人。 靜心園裡裡外外守滿了人,有的人手握竹棍,有的人端捧符水,像是在防範妖魔鬼怪。 進入小廳,方母焦急迎上,和藹神情被憂心和懼怕取代,連方不絕亦感染到這份不尋常的緊張,在他開口前,方母命玲瓏將「東西」拿過來,玲瓏白著臉,把一封信件遞交給他,信件未封口,他抽出裡頭薄薄一張紙,迅速覽閱—— 前頭雜亂地寫著一些不知所云之事,什麼婦人陸氏,風評惡劣,婚嫁前疑偷漢子,性情暴戾,欺奴虐婢,整日走東竄西不安於室,特此休書一封,從此逐出方家,任其自便,立字存照…… 「休書?!」方不絕最後終於看懂了。「娘,這是——」 「對,休書,我要你立刻休掉陸小蟬,將她趕出方家,趕得遠遠的!」 不曾見娘親如此疾言厲色,方不絕擱下休書詢問。 「小蟬做了惹您生氣的事?」沒想到右朝一日,他得面臨到婆媳問題。 「等到她做,就太晚了!玲瓏,告訴少爺,你看見了什麼。」 「是……」玲瓏巨細靡遺地將她與管事所見托出,聽在方不絕耳裡只有荒謬兩字感想。 小蟬是妖怪?哪裡像了?她身上沒有半點邪惡氣息,雖然美得太過異豔,卻不是那種流裡流氣的嬈態,她能是什麼妖?狐?蝶?蛇?花? 「她一定是來執行方家的詛咒——說不定她是那個女人的鬼魂,要來勾你的魂魄……不絕,我不許她再留在這裡!快趕她走!」方母的焦懼,源自於此,她太擔心牽連于兒子身上的詛咒,她失去了丈夫,失去得莫名其妙,一個身體健康的年輕男人,怎會無緣無故死去?她怕了,真的怕了,她不允許自己唯一的兒子再遇上相似情況,任何一絲絲可能存在的危機,她都不要讓它發生! 「小蟬不是妖,這當中一定有誤會!」 「少爺,玲瓏和管事真的親眼所見,沒有半句虛假!」玲瓏忙不迭跪下,證明自己未曾說謊。 「她每日與我同桌用膳,吃的是白飯青菜,喝的是湯湯水水,我就不曾看見她吃過珠寶。再說,她若是狐妖蝶妖蛇妖花妖,拿珠寶當飯吃也說不過去!」方不絕鐵了心扞衛妻子的清白,不顧是否合理,冷硬地反駁道:「世上會吃珠寶的,只有神獸貔貅,你們為何不乾脆說她是貔貅算了!」 「你被那女人施了什麼法術?!能將事實扭曲成歪理!」方母動了怒。 「娘,我明白您是擔憂我,但我向您擔保,小蟬絕不會傷害我。」 那女孩,甚至發下豪語,要保護他呐…… 那女孩,甚至為了他的詛咒,流下淚水來…… 「您不知道她多溫柔,多貼心、多善解人意,您沒與她相處過,不要妄下斷語,我不休妻,我不會休掉她,不會。」他揉掉休書。 |
學達書庫(xuoda.com) |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