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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以什麼身份?」她抬頭問。

  石炎官翻了個白眼,東方流蘇平日看起來聰聰明明得像只狡猾的小狐狸,有時又蠢得讓人想敲醒她的腦袋瓜子。

  「廢話,難不成你以為我還想收個乾女兒,或是認個乾娘回家供奉膜拜嗎?!」他挑明瞭講。

  「當妹妹也行……」

  「妹妹以後得嫁人。」蠢!她怎麼這麼蠢?!

  她凝視著他,為自己心底僅存的不確定感而害怕。

  石炎官當然沒遺漏她眼神中的不安定、防備及退縮,他輕歎:「我要怎麼做、怎麼說才能讓你完完全全相信我,你為什麼會這麼害怕去接受別人伸出的手?」

  「你不懂,你不會懂的……」

  「我的確很駑鈍,的確不懂你到底要壓抑自己到幾時!」

  東方流蘇撇過頭,扁扁嘴:「你不懂當你伸出手,想抓住家人衣袖一角時卻被無情揮開的陰霾;你不懂當你靜靜站在家人身後,卻永遠被漠視的挫折;你不懂當你聽到一句句淡漠的排斥時,你必須找一千、一萬個理由去說服自己,讓自己相信那些傷人的話是另一種關心,你不會懂——」

  石炎官猛然鉗住她的柔荑,使勁讓冰冷的掌心貼在他雙頰,新剃的胡渣仍微微紮刺著她的肌膚:「你現在再伸出手,我在這裡!看著我的眼,你就在那裡!」他握得好牢,貼得好緊,幾乎能讓她感覺到掌心底下流竄的奔騰脈絡,「我不懂,可是你懂,不是嗎?你懂那些傷害的感受,所以你一直知道你要的是什麼,為什麼不向我索討?為什麼不向我要求?」

  「你、你不會給的……」她輕搖著螓首,短短的髮絲隨著她抗拒的反應而搖晃得更激烈。

  「你從沒試過,怎麼知道我給不給?」

  「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我們只是陌路相逢的人,你卻比家人更關心我,為什麼……」

  「這麼簡單的道理,需要我噁心巴拉地說明白嗎?」石炎言從身後腰間抽出兩朵野菊,是初朝新萌的春意。

  他拆卸其中一株的花瓣,一邊喃念道:「我愛你、我不愛你、我愛你、我不愛你……」

  雪白的細瓣紛紛而墜,他念得更肯定。

  「我不愛你,我——」他停頓,將綠枝上獨留的尾瓣遞到她眼前,以活生生的證據,證明他最後未出口的兩個字。

  「這是娘兒們最喜歡玩的把戲,要不要試試。」他將另一朵野菊遞給她。東方流蘇的視線來回在野菊與他之間。

  「嗯。」她頜首,低垂著眸,專注地看著野菊,忽略掉石炎官眼中一閃而過的狡黠。

  「我愛你。」一片花瓣離身,腦中輾轉而過的是兩人初次相見的緣分。

  「我不愛你。」第二片花瓣墜地,她憶起自己削斷髮絲的畫畫,曾是那麼堅決、那麼義無反顧……

  「我愛你。」扯去第三片花瓣,石炎官霸道又老是粗魯訓她的臉孔在眼簾間停佇,惹來她的淺淺笑意。

  「我不愛你。」第四片。她跪在佛前,心無旁騖地誦著經文,一遍又一遍。

  「我愛你。」第五片。石炎官在心窩前握起拳,訴說著他的殺手身份……只有她看出了潛伏在他心底深處的懊悔及掙扎。

  「我不愛你。」第六片。寨裡曾出現數名動人的花豔姑娘,她仍記得在門外匆匆一瞥時所見到散落在地板上淩亂而激情的男女衣裳,她微惱,卻無從瞭解自己突生的怒意,仍是佯裝輕笑地面對著他。

  「我愛你。」第七片……石炎官逼出她滿腔的淚水,幾乎是不留情面,她以為他揭開她的瘡疤只為了狠狠羞辱她,但他敞開臂膀,包容著她的失控痛哭,也包容了她像個小娃娃不知收斂的淚水攻勢。

  「我不愛你。」第八片,當他睜開雙眼,仍是如此專注看著她、仍是如此炯炯有神,卻冷漠而疑惑地問著她是誰時,她的眼淚再也無法壓抑……

  「我愛你。」第九片,當她為了他的失憶而悵然,排山倒海的恐懼連她也無法理清——她以為自己永永遠遠就會被拋擲在他的記憶之中,他會忘了他曾溫柔地安慰她,曾大方出借胸膛容納她的逃避,忘了他曾是如何一針見血地剖析她的脆弱與膽怯。

  「我不愛你……我愛你……我不愛你……我愛你……」

  東方流蘇吟念得好慢,每摘除一片花瓣便停頓許久,讓所有畫面回籠翻騰,也放縱自己重新檢視一切。

  最終,花梗上僅僅殘留最後一片,而前一瓣她才念過「我愛你」。

  石炎官愕然瞠著圓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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