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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再讓我猜猜,你來自於環境不錯的書香世家,上有兄長或下有小弟,偏偏家人又重男輕女,所以身為女娃的你正巧淪為爹娘不疼、姥姥不愛的冷宮怨女,表面上看似雲淡風清,內心卻有一籮筐的疙瘩,不碰則已,一碰驚人,我說對了嗎?」

  「不是!你說錯了——」行續揪著一張俏臉,柔荑捂住雙耳,抗拒石炎官剝去她佯裝堅強的皮相,強迫地扯去她包裹自己的惟一保護。

  石炎官扣住她的雙腕,不容她退縮到脆弱的角落,也不許她鴕鳥地以為捂上雙耳便能拒絕一切真相:「你絕非那種博愛眾生,巴不得解救每只迷途羔羊的善心仙姑,來,讓我再猜猜你出家的動機——」

  行續盈滿著恐懼,渾身止不住恐懼的顫抖:「別說……」短短兩個字,都是萬般艱難地由牙關硬擠出來。

  「別說?當初你在探我隱私時,也是這麼一針見血。」

  「我沒有惡意……」她顫著音。

  「我也沒有惡意,只不過和你一樣陳述事實。」

  「你——」

  「有人關心過你嗎?」

  「當——」本想肯定回答石炎官的她猛然一頓。

  當然沒有!除了她自己之外,沒有任何一個人在乎過她的感受、她的喜怒哀樂,沒有……

  「我看你八成是家中可有可無的多餘傢伙,所以對於你出不出家——」

  石炎官正欲開口猜測小尼姑出家的動機,驀地,行續爆出大哭,幾乎嚇得石炎官差點鬆手將行續給摔到地板上。

  她不顧形象、不顧尊嚴地放聲痛哭,像個傷心欲絕的小娃娃,像個受盡欺淩的小媳婦,聲嘶力竭也放縱自己地使勁宣洩。

  「喂喂喂,好好的哭個什麼勁?!」石炎官天不怕地不怕,只怕結拜大哥的冷臉及娘兒們的眼淚。他慌了手腳,吼她也不是,罵她也不對,又不知從何安慰起。

  「嗚嗚嗚……呃,嗚嗚……」行續哭到極致,開始打起嗝。

  石炎官無奈地任她將眼淚鼻涕全擦在未著寸縷的肩窩,

  良久。

  「嗚……我、我止不住眼……眼淚……」哭音中帶著混沌的字句。

  「這應該是你能控制的。」石炎官哭笑不得。

  行續猛吸幾口氣,淚眼挫敗地瞅著他:「我……不知道該怎麼做……快、快幫我……」哀哀哭音開始求助於他。她不喜歡哭的,她好討厭哭的……那會讓她變成懦弱、變成自憐,所以她一直是快樂的,一直是的——至少她是這麼認為。

  而且她從沒有在別人面前失控痛哭,她只覺得好尷尬。

  石炎官只好祭出每回紅豆大哭時的那套笨拙到愚蠢的安慰把戲:「乖,別哭。」他拍拍她的背脊,順便幫她順順氣,「你家人安慰你時都怎麼稱呼你?」總不會老叫她小尼姑小尼姑的吧?

  「嗚……他、他們不會安慰我……我也從不、不需要他們安慰……」她扁著嘴,珠淚浸濕的臉頰貼熨在他身上,溫熱得炙人。

  「倔強的丫頭,現在我正要安慰你呀,你也正需要我的安慰呀,還是你要我叫你小尼姑、阿花、阿貓、阿狗、愛哭鬼——」他提供各種名稱任她選擇。

  行續仍啜泣著,一抖一抖地抽噎。

  「你不吐實,我要怎麼安慰你?我最厲害的本事就是一邊拍拍你的背,一邊輕輕念著你的名字噢,沒人這樣對待過你吧?想不想試試這種被關懷的感覺?」

  她緩緩點動深埋在他頸間的螓首,細聲道:

  「流蘇……我叫流蘇。」

  第六章

  哭累的小尼姑最後窩在他肩胛睡得熟酣,像只貪賴著暖暖體溫及規律心跳聲的幼貓,恍惚中還略帶著抽泣聲。

  她與紅豆真有數分相似,畢竟是稚嫩的小丫頭,哭起來驚天動地,足足要掀了屋頂。

  逼出她滿眶的眼淚絕非他本意,剛開始他也只不過是胡亂猜測,沒料到字字句句都挖痛她的疙瘩。

  「不受家人重視又不是啥了不得的大事,何必強迫自己斬斷七情六欲?他們都不疼你,就找個會疼你的人來補足缺憾嘛。若像你一樣不被家人珍惜便出家為尼,那咱們閻王門那班孤兒寡男的魑魅魍魎不全都得當和尚去了。」石炎官搓搓她的頭顱,低喃道。

  注視她衣衫上惟一一抹紅彩——懸掛在她腰際的流蘇,此時才明白她為何會如此重視這玩意兒,它代表著她,仍在紅塵俗世間的她。

  東方流蘇,她的名字。

  原來她並不如她外表所呈現的淡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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