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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是龍步雲的叫喚聲,但她沒有抬頭。

  龍步雲知道她並沒有入睡,蹲下身子與她平視,「我真佩服你們閻王門人的骨氣,一個比一個嘴硬,而且忠心。」

  其餘的閻王門魑魅魍魎任憑官府嚴刑峻罰、重責加身,仍舊探問不出任何關於漏網的閻王、文武雙判及黑白無常的絲絲消息,甚至沒有一個願意告知他,這名閻王門裡帶回的唯一女子的身分。

  那日在黃泉穀上瞧見她的反應及閻羅的態度,在在顯示這姑娘絕非簡單角色。只是除了眼見閻羅在她掌握中失去蹤影那刻響起的狂亂嘶叫之外,她不曾再有其他情緒反應,眼神空洞的就像……她的魂魄也隨著閻王一併墜入無邊深淵,再也尋不回來。

  「告訴我,你在閻王門內身分是什麼?」龍步雲問。

  沉默。

  「你不是啞巴,那天你喚著閻王的名字,回音又響又亮。」龍步雲不接受她的無言以對,「我並不希望將你交給縣太爺或其他捕頭審問,那些嚴刑拷打,你熬不過去。」他明白官衙的作風,尤其現下又抓不到閻王門首腦,不難保證縣太爺不會將魑魅魍魎趕盡殺絕,讓他們成為代罪羔羊。

  仍是沉默。不同的是,憐我挺直身軀,靠回石牆,緩緩閉上眼,以行動說明她的不屈及無懼。

  龍步雲搖搖頭,明白這樣的問案是收不到成效,臨走前僅留下一句:「我的手下尋遍黃泉穀,仍舊沒有閻王的下落。你想知道的就是這個吧?」

  憐我身軀輕微戰慄,臉上神情不變。

  在牢籠重新合起之時,幽幽歎息自薄唇間無聲飄送開來。

  ***

  不爽!他非常的不爽!

  千辛萬苦才將他善良到濫情的寶貝娘子給騙出府來雲遊四海,好不容易才脫離了終日上門求診的繁多病患,以為自己終於能和親親嬌妻游游山、玩玩水、享享清福,沒料到就在他們夫妻倆在山林間采著肥美多汁的果實時,竟讓他的小娘子瞧見掛在樹梢上奄奄一息的「死屍」!

  媽的!要死不會死遠點嗎?還正巧挑中他娘子頭頂上方的好風水?

  要是他先發現這礙眼的傢伙,他絕對會毫不客氣地助他一臂之力——上西天!可惜天不從人願,他那善良又熱心的嬌妻不但發現了這傢伙,還哀哀懇求他救人,他這輩子唯一拒絕不了的人就只有她呀!

  「相公,他看來傷得好重……能救活嗎?」小娘子閃動兩泡淚光,可憐兮兮瞧著她偉大無比的神醫相公。

  救不活!當然救不活,他在心中暗念,可惜吐出口的言詞全然違背心意。「當然,你忘了我是靠啥吃飯的?」

  他、他、他在說啥呀!?他只要說出救不活這三個字,再暗地裡賞這傢伙一根致命銀針,就可以和可愛娘子再度做一雙閑閑鴛鴦,羡慕死天上成群的神仙呀……

  「對呀,我對你最有信心了。」小娘子讚賞地摸摸相公一頭異于常人的耀眼銀髮,頑皮梳理把玩。

  再歎口氣,他屈服、認輸,也認命了,撕開病人黏膩著血跡的黑衣,同時交代小娘子:「去幫我燒些熱水來。我先把他胸前的『窟窿』給縫合起來。」

  小娘子皺起臉蛋,光聽相公的說法就令她渾身起雞皮疙瘩,彷佛要接受此等酷刑的人是她。

  「我……馬上去。」她不敢再多瞧癱在床鋪上那具人體中央開出的大血口。

  銀髮男子覷見傷者手臂上的鬼魅刺青,魔邪中又帶著令人窒息的鷙冷。

  「閻王門……」他暗自沉吟。

  看來這具「死屍」來頭可不簡單。他早曾耳聞江湖上陰狠毒辣的閻王門大名,據說正主兒都會在左臂上刺著雜七雜八的魑魅魍魎圖案,數年前他也曾為某位閻王門人接回斷臂,那傢伙好像姓「風」,臂上的刺青是鼎鼎大名的白無常,而這具「死屍」的身分恐怕還要高上一等,因為面目猙獰的刺青看起來像是——索命閻王。

  「熱水來了!」小娘子匆匆忙忙捧著泛滿滾燙白煙的木盆,再度閃入房內,腳下一頓,踩著裙擺的身子直直將危險兇器朝前方飛傾。「呀——」

  銀髮男子側身一閃,避開足足能燙掉他三層皮的熱水,水勢潑灑滿地,激濺起半天高的熱浪,其中數道噴到床鋪上的病患。

  「你謀殺親夫呀!?」他驚魂未定。

  「對不起!有沒有燙到你?我不是故意的……」

  銀髮男子俊唇一抿,嗓音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有,你瞧。」他指指白玉面頰上頭小小一滴透明液體,撒嬌扁嘴,「好疼喔。」

  小娘子內疚又心疼,急忙送上數個香吻,只盼望能減少親親相公一絲絲痛楚。忙碌的她自然無法發覺掛在銀髮男子嘴角那抹偷腥得逞的賊笑。

  可憐床上的傷患,他所受到的熱水洗禮遠比銀髮男人要多上數倍。他吃力睜開合眯的綠眸,不僅是皮肉上撞擊磨破的血口泛著針紮的疼,更慘烈的是渾身刺骨的劇毒之苦,現下還無辜遭受「屋漏偏逢連夜雨」之災。

  「相公!他醒了!」小娘子驚喜大叫,鬆開環著銀髮男子的藕臂,移向他輕聲道:「你別怕,我相公是天下第一的神醫,他會治好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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