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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第八章

  幽暗潮濕的地牢中,傳來令人作惡的悶臭味,除此之外,靜間的猶如廢墟。

  最角落的牢房中,白無常憐我曲膝靠坐石牆,從早到晚,不曾稍稍改變。

  衙役送上粗簡的餐點,發現上一頓的伙食又是原封不動。

  「喂,吃飯了。」衙役隨手推進白飯,牢中人仍舊毫無反應。衙役輕呿一聲,再度落上重鎖,與另一名衙役相偕飲酒。

  「裡頭關的是誰呀?上三道大鎖?」較為年輕的衙役好奇問。

  「閻王門的人,龍捕頭擔心普通鐵鎖關不牢,還特別為她上手銬腳鐐。聽說閻王門的殺手個個兇狠毒辣,殺人呀,輕鬆得就像扯下這烤雞的腿。」老衙役還當真示範,雙手一絞,遞上香味四溢的肥油雞。

  小衙役教他這麼一比方,食欲全消,牛飲地灌下數碗酒,衝衝胃裡作嘔的噁心想像。

  「說正經的,這回龍捕頭可立了大功耶,瞧瞧其他孬種捕快,哪一個敢在太歲爺頭上動土?說不定一個不小心自個兒腦袋隔天就被閻王給砍掉了,沒料到龍補頭不但與閻王門對上,還剿得乾淨,這下縣太爺朝上頭奏一筆,還怕升不上官嗎?」年輕衙沒語氣中充滿對龍步雲的敬佩。

  老衙役嗤笑一聲,「奏?奏什麼?奏沒抓到閻王門裡任何一個當家主事的頭兒?這回都抓回一些小鬼,其他的全給溜了。」

  「聽說閻王墜崖,生死不明,龍捕頭已經教人搜了好幾天,連個影也沒瞧見,會不會真死了?」

  「拜託,那黃泉谷有多高呀,摔下去渾身骨頭不散才怪,就算散得不夠完全,豺狼野獸也早早拖回洞穴裡,祭祭五臟廟。」

  兩位衙役大笑數聲,話題也從閻王門轉到縣太爺貪污的八卦流言。

  牢中的她稍稍抬睫,不著痕跡。

  昏黃的夕日透不進低矮的牢窗,黑暗浸染著她的一切,散亂的發、受損刮破的白衫、環著小腿的手臂,以及發紅刺痛的雙瞳。

  她沒有因閻羅的生死不明而流淚,是因為她終於能脫離他的禁錮,成為心靈自由飛翔的鳥兒嗎?但她為何也笑不出來?她該高興呀!這樣的結果,不是她好幾年前日日夜夜期盼的嗎?為什麼她非但沒有解脫的喜悅,反倒產生令她自己也無法明瞭的想法——

  她被捨棄了下來。

  那個掌握著她生命的無情閻羅,那個在她指縫尖滑落消失的冷面閻羅……捨棄掉她。

  好自私!他總是如此自以為能操控一切,要她生、要她死、要她順著他的意念行事、要她成為另一個他……即使她如何反抗,終究還是照著他的喜好蛻化成這樣的自己,就在她淡然接受這個神似於他的自己時,他竟然捨棄掉她!

  她的改變、她的倔傲都是在他掌間成形,如今一手遮天的臂膀癱垮了、崩解了,她的生存意義及目標也一併隨著墨黑身影墜入深淵,摔得支離破碎。

  他不要她了……

  因為她不認真學武嗎?但她總是強迫自己追隨上那寬闊的肩,不准許自己懦弱退縮。她沒有尋常姑娘的纖滑柔荑,她的指尖長滿了長年習劍的厚繭,她從不叫苦,從不哭鬧,是她還不夠好?不夠用心?

  還是她不聽話?

  是她不聽話吧。因為她總是違逆著他,與他反其道而行,所以他倦了、厭了,所以他不再需要她,不再需要她陪他沉淪無邊黃泉……

  憐我無神的眼光落在足踝上,瞳仁間所倒映呈現的,卻是那道春絲散發揚舞天際間,被雲海深壑吞沒的傲氣身影。

  他好自私!

  可是直到最後,他心頭懸掛的,竟是如何讓她與黃魎逃出官差的追捕,勉強動用殘存的內力為他們開出一條活路,甚至顧不得自己會墜入黃泉穀底。

  他好自私……

  可是直到最後,他推送入她掌心的力道是那麼堅決又溫柔,他不肯讓她粉身碎骨跟隨入穀……

  她卻願意陪他同入陰暗九泉呀!

  憐我的雙臂驀然收緊,始終鎖晃在眼眶的淚珠悄然決堤,為她方才腦中閃過的念頭落下久違的軟弱晶淚。

  原來……她早已沉淪其間,無法自拔!她看不穿他的思慮,以為理所當然,殊不知她連自己的也從未察覺。

  她自以為逃離他的箝鎖,逃離那道無形的牢籠,便能展翅翱翔……她一直是如此天真的認為。可笑的是,最終,她卻只不過是只喪失求生本能、躲在更寬更大羽翼下,還妄想著自己騰飛穹蒼之上的折翼雛鳥。

  她埋首膝間,不知過了幾日晨昏交替,牢門再度推開。

  「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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