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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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嵐煙未散,周遭淡蒙,曦月詮臥在薄裳之下,狀似沉睡。 她爭跌墜在夢境裡,尚未蘇醒。 她想醒來,急欲想醒,因為她知道—— 這個夢,這一日,這一景,即將帶來的,破滅。 可是她無法動撣,在夢境裡,張開了眼。 第一眼,看見溫琦如,大腹便便,坐在竹桌旁,啜飲山泉水。 溫琦如語帶埋怨,神情亦是淡淡不悅。 「果真是『山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曦月姊竟連我懷孕七個月都不記得了,一看到我,還露出這麼驚訝的表情。」 「……原來,過了那麼久?」曦月是當真很詫異,才會看到溫琦如渾圓的肚子,怔得說不出話來。 她未曾細數日子,在竹舍的歲月,輕悠似流水,並無計算的必要。 「曦月姊一回都沒來瞧過我,唉,咱們姊妹情誼,已不似以往……」 曦月沒有回話,應「是」,太直白;應「不是」又虛偽,不如靜默。 「婚宴那日,你沒來,當晚,卿哥與我大吵一架,若非我懷著身子,說不定他便會動手掌摑我……」 即便當晚,大發雷霆的是她,見習威卿整夜失神,一時怒火熊熊,將習威卿抓出滿臉傷,溫琦如仍能說得仿佛委屈小媳婦。 何止新婚之夜,她與習威卿幾乎日日吵,爭吵的主因,難脫溫曦月。 她倒好,在幽林雅舍中過得好愜意,氣色紅潤,比先前住在習家莊時,更顯嬌嫩、健康。 溫琦如越瞧,越發不悅,尤其今日離府前,她仍是與習威卿吵完架,才踏出大門。 「……」別人夫妻間的事,曦月無從置喙,只是困惑的想:我去不去婚宴,與你們吵架何干? 溫琦如來意不善,一手摸著肚子,一手以絹拭著額,扯開笑,笑意卻未達眼底。 「說到底……卿哥還是很記掛你,怕你哪,被人欺負去了,畢竟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他心懷不軌,你又能逃哪去?」 口略掩,溫琦如故作驚訝,一副在曦月臉上瞧見了不該瞧的東西。 「還是……曦月姊,你……你與勾陳公子,已經……」 提及勾陳,曦月面容赧柔,泛開兩團彤霞,藏不住戀慕之色。 溫琦如隨其一笑,卻不為堂姊的幸福而笑。 她笑,是因為接下來……更有趣了。 溫曦月讓她不好過,她來,自然也是心存報復。 「曦月姊,你愛上勾陳公子?|她佯裝驚呼。 愛或不愛,曦月並不想和溫琦如分享那是她與勾陳的私事。 那是,勾陳在她耳邊,輕聲索討,要聽她親口說的話。 那是,勾陳緊貼她的唇,舔弄著,探啄著,逐字逐字喂入她口中,教她昏眩、教她迷醉,甜美的情話。 毋須說給溫琦如知曉。 「男未婚,女未嫁,兩情相悅,這天作之合,值得眾人齊賀——」溫琦如本是唇角含笑,驀地,一抹憂色染上臉龐,幽幽低歎,口吻那麼遺憾:「我本想這麼說,但是……唉,真不敢相信,勾陳公子,他竟——」 句尾故意截斷,停留在綿延低歎中。 換成平時,曦月不會想追問,對於溫琦如的唉聲歎氣,沒有太多好奇,然而,攸關勾陳,她無法不在意。 「勾陳?他怎麼了?」 「唉。」溫琦如不急著說,慢慢撫摸圓肚,只是淺歎。良久過後,終於願意開口:「真不好啟齒……我怕曦月姊承受不住。」 「你直說吧。」 這種吊人胃口的吞吐,她才快承受不住。 「你可記得,那日我告訴你,我懷了卿哥孩子一事,之後,勾陳帶走你,整夜未歸?」 確有其事,只是如今想來,恍若隔世,仿佛過了好久…… 「嗯,記得。」 「卿哥不放心,派人出府尋你,其中習刀在川邊小亭,發現你們兩人……」溫琦如藏不住笑,漾滿得意,雙眼眯成細縫:「哦,不,是發現了你一人,外加……一隻妖。」 最後那三字,吐來森悄,與其說是害怕,更似刻意放輕了嗓。 曦月眉一緊,容顏凜肅。 一隻妖? 是在說……勾陳? 「這事兒,我也是前兩日不經意聽見,習刀與其他人談論。習刀以為是自己眼花,便不敢告訴卿哥,若非幾杯黃湯下肚,這秘密他八成還想藏起,一輩子不說呢。」 「習刀憑什麼——做此言論?!」曦月深深吸氣,才再問。 溫琦如投來一記眸光,充滿輕蔑。 「他看到了呀,親眼目睹。」 「習刀看見什麼?」 溫琦如逸了聲笑,又迅速忍下。 「他看見,你躺在勾陳身上,他身後……長出一條毛茸茸大尾,也不知是哪種獸尾,將你圈蓋住,往你臉上撓,嘖嘖嘖……我光想都覺得可怕呢。」 「胡說!勾陳他是人!」曦月即刻否決。 「頭一次見他,我就察覺他怪,美成那德行,非妖即怪,半點也不像凡人——呀,他該不會是……狐精吧?傳說只有狐一類的精怪,才生得無比豔美,以色魅人,勾引人類上當,受其迷惑。」 曦月臉上的血色,慢慢褪去。 溫琦如看著,心裡笑聲張狂,加倍爽快—— 這,就是她今日來,想看到的結果。 這,就是她聽見習刀之言後,恨不得立刻沖上山,告訴溫曦月,她所愛並非為人的結果。 真教人作嘔,與妖,同床共枕! 他知道,溫曦月有多懼怕「妖」、多痛恨「妖」。 雙親被撕食的殘酷,深烙在曦月的記憶,忘不掉、揮不去,如夢魘一般,緊緊相隨。 她等著,要看曦月崩潰、痛苦、尖叫。 然而,溫琦如未能如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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