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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家人不許他去現場,再丟江家顏面,寧可將他五花大綁。

  曦月翻轉他的手腕,果不其然,腕上條條縛痕,已由紅轉紫。

  這男人,沒有說謊。

  「若未遭綁,你會去救她?」

  「當然!」他不加細想。

  曦月神情柔軟,欣慰一笑,低喃:「你比我勇敢。」

  「嗯?」

  「我曾經……與你遇上相似情況,發現自己心愛之人,竟不是『人』。」

  「你也——」

  她點點頭。

  「你雖不在現場,多少曾耳聞,當日火刑狀況吧?」

  雖不解她何以有此一問,江俊心仍回答:「有,我大哥說……麗妲的同族,在緊急時分,出面救走她。」

  「救走她的那位『同族』,便是我所說的……」

  「心愛之人。」江俊心替她接下去說,只因她的語尾沉默了好久。

  她感激一笑:「這四字,有些難以啟齒……」

  「你認為愛上妖,很是羞恥?」

  「不,不是,是我沒有資格。我方才說,與你遇上相似情況,但我不像你,遭受眾人阻止,無法趕去救人,我是……自己選擇不去,選擇沒有救他,選擇了……放棄。」

  所以,他恨她呀。

  恨得咬牙切齒,恨到……不願相見。

  「你臉上……寫滿了『後悔』。」和此時此刻的他,一模一樣。

  「對,我很後悔。」曦月坦承不諱,忠實地面對自己的悔不當初。

  「所以,你詢問麗妲的下落,是為了尋他?要向他懺悔,求他原諒?」

  江俊心能想到的,也就只是這些了。

  「或許是吧……我有些記不得。」她回以淺笑。

  懺悔?請求原諒?可能在某一世裡,是她傾其生命,所渴求的願望。

  願望,隨時光匆逝,那時的渴求,逐漸地變得稀薄。

  仍想見他,仍不放棄尋他,但若真見著了、尋到了,卻不知……要做什麼、該說什麼。

  懺悔嗎?

  做過的事,早已無法改變,她百口莫辯。

  求他原諒嗎?

  她也不奢求,他會願意原諒。

  「記不得了?」江俊心狐疑打量她。年紀輕輕的女孩,說起這四字,並無說服之力。

  「我忘掉了很多事,一件一件,慢慢地……大概腦子裡裝不下太多東西。」她輕敲腦袋。

  畢竟,那麼多世的記、經歷,對你而言,是有些吃力。文判曾在她問及「失憶」狀況時,淡淡的如此回她。

  這也是為何每條魂魄重新入世,便需滌盡前世種種,背負了太多、太沉,是累贅。文判以歎息做結。

  她也害怕,某日清晨醒來,會不會……連「勾陳」都忘了。

  於是,養成了她現在想到什麼,就先去做什麼的習慣。

  「你可以告訴我,那只狐精麗……」麗什麼?

  「麗妲。」

  「嗯,麗妲,她是否曾透露她從哪兒來?或者,你是在哪處遇上她?任何蛛絲馬跡都行,麻煩你,回想看看……」

  總算得到些許線索,曦月難掩愉悅,身形如雀,在密林間快步飛躍。

  「我是在朗月峰遇見麗妲。她未曾提過家居何方,只輕描淡寫說,隨父母隱居深山,過著與世相隔的生活。」

  江俊心先前的答覆,教她精神大振。

  「我若見到麗妲,我會轉告她,你沒有棄她不顧。」她不忍見兩人因誤解而分離。

  江俊心苦笑,眼神倒很感激。

  「不過,她相信與否,我無法擔保,或許她不信,永不回來。」她仍須把醜話說在前。

  「獸比人更加忠誠,不因貧富,而決定交不交朋友、愛不愛人,金銀討好不了它們,唯有誠心相待。」江俊心幽幽說道:「一旦被其所愛,它們能掏心挖肺……同樣,一旦失去它們的信任,它們亦會走得決絕,若麗妲……已不信我,我也只能接受。」

  朗月峰。

  最起碼有了目標,不用像只無頭蒼蠅,四處瞎走。

  入了朗月峰,曦月開始探尋狐息。

  可惜氣味太淡,興許麗妲此刻不在這裡,只存一些些靈氣,才有這等情況。

  曦月不氣餒,守在朗月峰,靜待。

  隨遇而安的她,早已不是那位在暗林濃叢內,發著抖、忍著哭泣的小丫頭了。

  現在,山豺看到她,全會夾著尾巴逃呢。

  她找了棵大樹,在上頭「築巢」,頗有長期抗戰之姿。

  幾日過去,奇峰幽悄,並無太多變化。

  林間,鳥叫啾啾,蟲鳴唧唧,交織晨曦輕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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