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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他沒有神祇的清冷傲世,舉凡萬物他皆願交好,你們欲燒之狐雖屬精怪,對他而言,卻是珍惜的友朋,也難怪……他動怒了。」

  雖然,曦月比誰都清楚,引發他怒火之人,是她。

  若非她在場、若非她喊住了勾陳,水麗鎮……本該毫瓦無傷。

  「可就算生氣,他也不喜殺生,瞧,他不是饒過了大家嗎?在眾人因愚昧、因恐懼、因訛傳,企圖殺害一條寶貴生命時,他仍舊保有慈心,不以牙還牙。」

  曦月說著,輕柔撫摸鬢邊紅發,萬般悅色。

  她望向老道長,他依然一臉錯愕,回想與狐神對峙那一景,不由得為自己的魯莽、自己好運,捏一把冷汗……

  「人總說,妖物兇殘、毫無人性,但細細思忖,哪邊更為兇殘?」

  曦月淡淡輕語,聲似喟歎,自問,自答,軟淺的嗓音,在屋內娓娓飄送。

  「是擁有強大力量,卻懂得收斂不用,或是以『除惡』為名,行虐殺之實,自詡正義的那一方?」

  她歎了一口氣,幽然再問:「妖所殺之人較多,亦或是死於人之手的妖……更多?」

  老道長一時無語,答案,竟是清晰可見。

  他拂塵下收拾的妖魂,沒有一百,也有五十。

  「當然,妖與人皆然,分有善惡,其中也存劣類,確實喜好殺戮,難以馴化。」

  她活得夠久,人和妖遇過了許多、許多,她並不偏袒哪方、厭惡哪方,單就幾世經歷,所見所聞,說個平實。

  「日後,道長若遇此類妖物,收服,是助世間除害,反之,像先前火刑欲燒的雌狐,怎麼看都不似兇惡,希望道長能網開一面,別趕盡殺絕,畢竟每一條性命,同樣寶貴。」

  相較下,地府之中,一視同仁,無論哪種魂體,只有形狀上的差異,那般的「公平」,她反倒更細歡。

  「呀,不行再多說了,我還有其他事要辦。」曦月見時間不早,站起身,向老道長一揖:「道長保重,後會有期。」

  「你要去哪?不多休息片刻?」自己身帶傷勢,又運術替他治療,理當很疲憊才是,可是看著她,笑容仍舊充滿精神,一點也不累,還帶些雀躍。

  「我要找狐神,只能先找他救走的雌狐精;要找雌狐精,便需去問——娶了她的那位江公子。」

  一環扣一環,缺少哪個,就得不到她想要的結果。

  想再見勾陳,只好按部就班,心急不來。

  至少,能有一絲線索,已經教她好歡喜。

  「你不怕……再被狐神所傷?」

  正當她跨出門檻,老道長傳來一問。

  曦月回首,沒回答,只是咧嘴笑。

  笑容,無懼無怕。

  雙唇輕揚的弧,似極了振翅的蛾,在撲入火前,最絢麗的飛舞。

  江俊心不吃不喝,已經數日。

  屋裡,一片黑暗,窗扇合緊,透不入光絲。

  屋裡,只有僵坐的身影,孤寂,一動不動。

  曦月撬開窗扇,靈巧躍入,擅闖民宅,闖得理所當然。

  「江三公子?」

  光線入內,突如其來的明亮刺眼,江俊心受不住,捂眼同時,發出沉吼:「滾出去!我誰都不見!」聲音嘶啞難聽。

  腳步聲沒往外挪,反而朝她走過來。

  「你,是娶了狐精的江三公子吧?」

  江俊心眯眸,忍下雙眼刺痛,匆匆掃視她。

  「你是誰?怎麼進來的?!」

  「窗子打開,就進來了。」她誠實回答,一點也不困難。「我只是來請教一事,問完,我馬上走,不會打擾你太久。」

  江俊心滿面胡碴,落魄邋遢,眼睛裡佈滿血絲。

  他沒應聲,曦月逕自續言:「你是在哪處遇見狐精?她是否曾提及,她家居何方?能告訴我嗎?」

  「你要做什麼?!」他瞪著她,警戒防備,眼神倏地一冷,「你……打算獵捕她嗎?!」

  江俊心做完猜測,氣憤拂桌,逼近她。

  「她都逃走了,你們還想怎樣?!不能放她一條生路?!她又不是惡徒,沒殺人、沒放火,能不能別再胡扣她罪名?!」

  曦月沒被嚇著,他的兇神惡煞臉,看在她噙笑眼中,倒顯得可愛。

  她伸手,摑了他一掌。

  力道不輕,聲音響亮。

  「這番話,為何不在火刑那時,跳出來說?」曦月面容認真,卻無責備眼神。

  江俊心沒料到會挨了一巴掌,怔住。

  痛是不痛,只是反應不及,楞楞轉回臉看著她。

  「她那時,等著的……也是這樣的捍衛、這樣的偏袒。你為何沒去?」

  「我……」他一時無言,眉宇間閃過痛苦。

  她沒插嘴,等著聽他說。

  「……我被綁在房裡,無法掙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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