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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一


  三娘毫不隱瞞,竟連這也答了,爽快麻利,坦白得令無雙怔忡,一時弄不明白,三娘何以有問必答,而且還是對她自己不利的答案。

  「那只蟲,是我孵育養大,它認定我是主人,我若死,它也活不成。」三娘撩高右袖,讓無雙瞧見腕上古怪的紅印子。

  想來,便是與蟲的主契印記。

  「瞧,容易吧,犯不著你一臉擔憂,只要殺了我,你所有的煩惱便迎刃而解了。」三娘還能滿臉帶笑,說出這番風涼話。

  「你為何要告訴我?」無雙難以信服,更無法理解。

  以她對三娘認識,她不會……全盤托出,其中有詐?

  「我這般坦率,你還懷疑呀?」三娘嘖嘖搖頭,好心沒好報,「果然還是圖江城裡的人,耳裡聽著實話,心裡卻琢磨著謊,別人說得越真,你卻越覺得像假……」鼻腔間嗤哼一聲。

  「……我不認為你如此好心。」無雙坦承對她的懷疑。

  「就算我騙你,你有何損失?殺了我,你不也報報以往受我欺陵之恨嗎?」三娘無所畏懼,將自己的死生說得風輕雲淡。

  「你若騙了我,而我錯手殺害你,那麼解蟲之法,便再也無法得知。」無雙深思之後,得到此一結論。

  「呵呵呵呵……你這麼想,倒也是,說不定……我就打著這壞主意。」三娘玩味地瞧她,想看看這丫頭內心糾結,在信與不信之間難以取捨。

  「那麼,代替之法又是如何?」無雙退而求其次。

  三娘又是乾脆的回復,至於虛實,全由無雙去評斷。

  「最後能讓宿主飲些酒,不一定要醉死,但宿主帶有酒意,蟲翳也會受影響,鬆懈了戒心,那時,讓替死鬼靠近宿主,你再吟念咒語——」三娘嘴裡吐出數句長語,並不難記,無雙默誦幾回,便記下了,三娘續道:「如此,蟲翳便會尋覓最近的熱息,鑽入其口鼻。」

  此法,也沒有難度。

  心中已有打算的無雙,只沉吟片刻,便面露堅定,轉身欲走。

  三娘開口,喚止她的步伐,「你不想乾淨俐落些,而準備另找倒楣鬼?將蟲丟給他人便罷?」她本以為這丫頭會起了殺心,豈料她掉頭要走。

  「你說的方式,我暫且先試,若所言不假,他能重見色彩,這也是我此刻最希望之事……那麼,我不會再回來找你。」無雙沒回頭,背對她,淡淡答著。

  「也是,蟲轉到旁人身上,旁人的死活又與你何干?」既是替死鬼,當然要找自己的死對頭,才算一箭雙雕,救了愛人,又傷了仇人。

  「沒有旁人,只有我。」無雙說得毫無起伏。

  三娘驚訝不已,明白她的意思,更詫異了:「……你要將那蟲……你不怕自己——」

  「我不怕。」無雙回答,輕且無懼。

  「你殺了我不是更快?何必浪費時間,到最後,仍是要回到這裡,手刃我,才能解去蟲翳——」三娘在她身後,揚聲高喊。

  她也想解脫,這身體不過苟延殘喘,活著,已經變成折磨,若能借無雙之後——

  「我不想殺你,我對你的恨,沒有強烈到這種地步。」兒時或許想過,但畢竟是娃兒的心思,不能當真。

  她回首,望向曾令小小無雙又懼又怕、又氣又惱的「臭三娘」,如今,不及她的肩,瘦弱得挨不住一陣風……

  「離開圖江之後,你這一個人,我連半次都不曾想起……」無雙直言,她自己也未曾想過,會有這麼一日,她能心平氣和與往昔的敵人說話。

  再搖了搖頭,無雙修正道:「不,不單單你,以『融筋蝕骨』陷害我的鱭妾,兩樣遠得像上輩子的事,若不是為他,我根本不會來。」

  圖江城裡,沒有值得她再眷戀的人。

  無論,愛,或恨,或怨,或不舍,都沒有了。

  「至於蟲翳,只要不存在在他身上、不蒙蔽了他眼,我便什麼都不怕,也不急,我可以等,等你壽終,等蟲翳自行解除。」言盡於此,無雙與她已無話可說。

  「你怎可能不想殺我?!你該要恨的!我以前那樣對付你和你娘,數次欲置你們於死——」三娘嘶聲呐喊,追著邁步而走的無雙。

  但無雙的腳步頓也不頓,她無法追上,是這具身軀病了、破敗了,更是她所追逐的丫頭,不再弱小、不再是她能掐圓捏扁,輕易傷害的小女娃——

  短短幾步,拉開的長距,像是巨大鴻溝,三娘在青階上滑倒,撞疼了膝,爬不起身,嘴裡仍嚷著,「殺了我!你殺了我呀!我想死!我想求一死!」

  而早已走遠的無雙,坐上小鯊,輕駕一聲,小鯊載著她往前而去。

  身後,是該忘的恩怨,她沒有留戀,盡數拋下。

  「原來,外頭的海水,這般的藍……」

  是讚歎,是感歎,小鯊馳往的海潮,顏色湛澄,也像絲綢,明亮,溫暖。

  無雙像只驅光的魚,只想朝明耀的方向去,不願沉潛於黑暗之地。

  返回龍骸外城,沿途走來,聽見了近日內熱騰騰的消息——

  「九龍子食不下嚥?這怎麼可能?!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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