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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都說了別這把劍、那把劍的喚人嘛,沒禮貌。」

  南烈才沒空去聽她嘀嘀咕咕的教訓,逕自舉起劍,俯首睨視著她。

  她有些不滿此時他尊她卑的角度,雙足一蹬,硬是飛騰在空中與他平視,廣袖蕩呀蕩的,將她映襯得好似花瓣蕊心裡探頭的可愛花仙。

  「也就是說,劍在你在,劍亡你亡?」

  她興起一股防備,「你問這做什麼?」

  「我想舞套劍法,一套我自創的劍法,劍法名稱就取做『天花亂墜』吧。」執劍調息,他的眼中閃過惡意,「先來二十個轉圈好了。」

  「什麼意思——」最後一個字在逸出口的瞬間破音,她的身子隨著南烈舞劍的動作旋轉。

  「緊接著是連續半空拋劍。」

  「哇——」

  圓潤嬌軀被拋甩在半空。

  「劈、刺、撩、挑、崩、點、雲、截、絞,剪、抹、帶!」種種劍式皆耍上一回,「再來一式旋風劍法!」

  所謂「旋風劍法」,只不過是努力轉動臂膀,讓掌間的劍一圈圈揮舞,存心轉死她。

  「停下來——」破破碎碎的尖嚷隨著南烈的動作而繞轉不已。

  她、她、她……她的頭好暈……

  「久未習練,劍法生疏,再從頭來一回。」他不輕易放過她。

  因為他南烈,是個有仇必報之人,她膽敢在他臉上開道傷,就得有本事承受他的報復。

  若有人因他皮相上所傳達的虛假和善而受騙上當,那人必在與他深交之後懊悔自己的識人不清。

  誰說一定要外表冷峻的人才是真正凜冽?

  誰說一定要擁有挺揚的劍眉才表示他本性無情?

  誰說一定要笑起來陰狠才代表著他的騖猛?

  他南烈,完全顛覆世人的認定——一個笑起來很親切的人,也可以是只會吠的猛獸。

  終於,南烈稍微感覺到臂膀傳來的酸痛,這才停手,將百里劍插回地上,而劍身仍不住地旋轉,活似柄喝了數壇老酒的醉劍。

  那抹暗紅小身影慘淒淒地窩在牆角乾嘔。

  頭暈目眩,腦中所有的思緒全被轉繞成糊,唯一還在回蕩的,是對他好印象的全然破滅——

  她的新主子,姓南名烈。

  是個不甚出色的男人。

  他的存在感很薄弱,因為他沒有翩翩出眾的外貌,在眾人面前也不愛強出頭,甚至於與人相交時也不愛多說話,只是一徑地笑著,好像眾星拱月裡那顆最渺茫的晨星。

  若依她的眼光來看,南烈的存在就好比歡送英雄上戰場時,一個躲在最角度鼓掌歡呼的小兵,永遠也成不了最醒目的視線焦點,再不就是廝殺戰場上頭一個被馬匹踐踏身亡的跑龍套配角……

  他的職業,是一個替武林盟主穆元朧看管府門的門丁。當然,她沒有任何歧視意味,也知道他憑一己之力賺取微薄薪俸,既不偷也不搶,是值得敬佩的,可是從以前至今,她的每一任主子不是王公富豪便是名氣響亮的俠士豪傑,更遑論她第一任的主於還是九五之尊,而今淪落至此,不勝唏噓。

  她不由得為自己輕聲感慨,她確定自己是把舉世無雙的好劍,然而跟對主子與否也是一大要事,主子名聲若響,她的存在就是錦上添花,主子倘使沒沒無名——如同南烈一般,她這柄好劍也被視為破銅爛鐵。

  如同富人身上佩戴著膺品珠寶亦會被當成無價之物,而窮人身上即使掛著千斤金塊,也會被當做一塊塗了金彩的破磚。

  世人的眼光,總被外在表相所蒙蔽。

  「阿烈,我好無聊。」

  她飄到值班的南烈身畔,雖然身軀嬌小玲瓏,但憑藉著舞空之術,讓她得以輕鬆與南烈鼻眼相對。

  百里劍現下正系束在南烈腰間,而她這抹劍魂自是不能離劍百尺,只能可憐兮兮地陪著他在大太陽底下執劍守門。

  南烈站得又直又挺,一動也不動,仿佛將她視為無形氤氳。

  「阿烈,我好無聊噢。」她飄向右邊,大剌剌地坐在南烈肩頭,她是劍魂,沒有實質重量。

  短短五指在南烈眼前晃晃蕩蕩,企圖勾回他全盤注意。

  「你給我滾下來!」他低聲咆哮,避免讓一同守門的同伴發覺他臉色鐵青,因為只有他——這個倒楣到被好友臨死前給擺了一道,莫名其妙成為百里妖劍之主的南烈——瞧得見那抹劍魂像只嘈雜的蒼蠅在他四周飛來飛去。蒼蠅好歹只會發出嗡嗡的單音,她更勝一籌,還會叫著「我好無聊」。

  他與她的對話,恐怕看在旁人眼底只不過是自言自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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