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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心情因數刻前水湅那句含笑的冷酷回答而顯得鬱鬱寡歡,卻也更激起她向來志在必得的女性驕傲。

  她知道,這男人不似他表面呈現出來的簡單。若以水比擬,他便是水面平靜無波,水底暗潮洶湧的沏穆洄湫,看似無害,實則卻擁有溺斃人的恐怖本質。

  「我的雅興可不只吟詩作對。」水灤扳開那雙交疊在他胸前的蔥白纖手,起身推開門扉。

  廊簷之外便是映著銀華月色的蓄龍湖,點點月光灑落湖上,將暗夜中深不見底的幽幽湖水鋪上一層碎玉般的瓦片。

  水湅一縱身,躍過半人高的圍欄,頎長身子沒入湖面,激起不小的水花及騷動。

  「凍!」千翡被他突來的投湖之舉所驚,顧不得衣衫不整,飛快地跑出房間。

  水面僅剩一圈圈擴散的漣漪,哪還見得到水湅的蹤影?

  她清楚明白水涑在慵懶的表相之下,是個高深莫測的練家子,劍法俐落、輕功了得,但……

  他會泅水嗎?

  「涑,你別嚇我!」千翡沿著圍欄找尋,半晌過去,仍不見水湅浮出換氣,她才驚覺事情不對。「來人呀!快來人呀!莊主投湖了——」

  寂靜深夜,在這聲悽惶叫嚷中畫下句點。

  率先抵達「命案現場」的是三更半夜仍卸不下繁忙公務的大總管秦隨雁,以及隨侍在側的婢女淨淨。

  「發生什麼事?!」

  「凍……凍他跳下去了!」

  聞言,秦隨雁瞪大眼。「跳下去多久了?!」

  「一炷香的時間……又好像是半刻,還是——」

  「那不早死了!淨淨,快去喚人來幫忙打撈莊主,將莊裡大大小小的壯丁全給叫起來!」秦隨雁慌亂中仍不忘交代她,「還有,將莊裡所有能照明的火把、蠟燭、夜明珠全給我拿過來!」

  一聲令下,水家莊全莊皆醒,整座府邸火光通天,照得蓄龍湖一片火紅瀲濫。湖面上百來艘扁舟不斷地搜尋無端投湖自盡的水家莊主,往往返返,一批又一批的奴僕焦頭爛額,其中以秦隨雁最為急躁,坐立難安地在簷下來來回回。

  「這混蛋生活過得太安逸了是嗎?!鎮日閑閑無事才給我上演一場投湖爛戲是嗎?!從來就沒認清自己身為水家莊莊主應盡的責任與義務是嗎?!該死的!我明天就叫人來將這該死的湖給填平補滿!」嘀咕到後來變成了咆哮。

  淨淨拍了拍他的手臂,雙手比畫出「你別擔心,莊主不會有事」的手語,在滿莊的擾攘嘈雜中,為他注入一股無聲的安慰。

  淨淨是個啞女,為人溫柔又勤勞,秦隨雁向來就對她信任及疼惜。

  「他是一莊之主,是水家莊唯一的主子……」秦隨雁抹了抹臉,語氣轉輕。

  「我知道,他不會有事的。」淨淨又重複比了比。

  「你比我還要冷靜,我這總管實在是——」

  「你只是太擔心他。」纖柔的手又比畫出安慰他的手勢。

  「水湅為何平白無故投湖尋短?依他那性子決計不可能擁有什麼鬱抑心事或難解的生活壓力,為什麼會……」如果當只無憂無慮的米蟲都要去自殺尋死,那他這個每天累得比狗還不如的總管豈不早死了十回八回?

  秦隨雁收回目光,落在千翡身上——問題一定是出在這女人身上,況且她是水湅投湖前,最後與水湅有所交集之人!

  「女人,你是親眼見莊主投湖?!」

  「他就當著我的面躍入湖裡呀!」

  「你和莊主吵架了?惹得莊主不快了?否則他為何要尋短?還是莊主壓根就是被你給推下去的?!」秦隨雁長指落在她鼻尖。他對千翡的壞印象根深柢固,也難怪頭一個嫌疑矛頭就指向她。

  「你少胡言亂語!我怎麼可能將凍給推下湖去,凍若死了,對我有什麼好處?他可是我的護身符,少了他,我就得單獨面對你這傢伙的惡言相向,你說我是傻了還是蠢了,幹下這吃力不討好的事?!」千翡的火氣可不比秦隨雁來得小,「況且……今夜我將凍給伺候得舒舒坦坦,哪來的不快?」她語氣中隱含著太多曖昧。

  「總管,眼下不是吵架的時候。」淨淨又「出手」阻止兩人的針鋒相對。

  秦隨雁雖然心不甘情不願,卻也乖乖聽了淨淨的話。

  「唷,小啞巴好功夫,不費一字一句就能讓咱們秦大總管滅了火氣,真教人佩服佩服。」

  「你叫誰小啞巴?!」秦隨雁的火氣重新點燃。

  「咱們三個人中,哪個沒答腔就是哪個囉。」千翡媚眼微挑,垂眸看著自己的十指蔻丹,一副尖酸刻薄樣。

  被諷刺的淨淨沒有任何激烈反應,倒是秦隨雁怒目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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