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決明 > 紅棗 | 上頁 下頁
十二


  「不是。」家族名字雖同為藥草,但三代之內的族親,取名總會避免重複。

  「不是『紅棗』,我不需要。」他抽中的簽,只注明了這一項,其他配材由幾個兄弟去煩惱,他僅須專注於「紅棗」就成了。

  「我真的不擅醫術……」耽誤他爹親的醫治時機,她萬萬不願。

  「那不重要。」他擺擺手,一副置他父王死生於度外的隨興,皇不介意她的自謙和坦白。

  他目光恫恫,她眼神燦燦,兩人相視,片刻凝結,都在彼此眼中,看見了自己的身影。

  「你說過,河蛟不嬰人我,你就歸我。」現在,河蛟進了他肚子,她的那番宣言,也該成立了。

  他爽利說著,她臉蛋驀地一紅。

  當時心直口快,帶點賭氣,獨獨錯料了他的身分,有眼不識泰山,不知他是一條比河咬更兇猛、更巨大的獸……

  「反正,陸地你回不去了,他們八成認定你死了,會替你辦後事。」他掏掏耳,身在海中,絕佳的聽力仍清晰聽見,海岸上綿延不斷的哭泣,全沇川鎮民嘿泣哀悼。

  為她。

  「跟我回去。」

  此句,多此一舉。

  她人都在他懷裡,周身一望無際,是湛藍的海,她又能往哪去?

  「回海底龍宮?」曾在書上讀過,描繪得如真似幻,憑寫書人想像,一入龍宮,光陰飛逝,再回家鄉,十日變數年,故人已不識。

  「那是你們人類的說法。」

  方才,好似聽他提及城名,只是她聽得太含糊,被他那句「我不是人,我是龍子」,震傻了意識,沒能確定海底龍宮的正確稱呼。

  「龍雕城,我們這麼叫它。」他說。

  龍骸,雪白堅硬,威武盤踞,光是一具骸骨便巨大嚇人,由海溝一端C到遠方,仿佛無止無境。越是接近,越感到一股震撼。

  龍骸的全貌,相距仍遠卻已看得清楚,龍首、龍脊、龍肋、龍爪,無一不懾服人心。得名「龍骸城」,正因城鎮築於骨上,簷與往,沿看一根根龍骨,穩穩橫亙、密密嵌封。

  龍身為梁,龍口為門,有力的龍骨咆哮般大啟,像要吞噬一切,那般囂狂、那樣霸氣。

  兩排龍齒鋒利如昔,不因漫長光陰侵蝕,而變得鈍舊。

  要由龍牙底下通行,需鼓足勇氣,才能腿不發軟,往前走去。

  城門已在眼前,規律縮短距離的速度卻放緩下來,因為太過明顯,紅棗仰首望向蒲牢。

  蒲牢確實放慢馳速,甚至停止了腳步,定在原地,一動不動。

  他表情鐵青,眉,緊緊皺燮著。

  她聽見他嘖了一聲。

  「……怎麼會遇上她?!」口吻充滿不耐。

  順著他目光看去,她看見一條大魚游近龍雕城龍口,在抵達之前變成了姑娘,歡欣飛降城門,步伐雀躍,一蹦一跳入了城。

  蒲牢拉著她,往一旁陡岐海峰閃去。

  「你在躲人?」她有些明白了。

  「人?不,是鯨。」他悴著。

  紅棗沒見過鯨,白是不識,原來那條大魚就是鯨呀,增長了見聞。

  「那姑娘是鯨……你怕她?」

  紅棗被他越拉越遠——往城的反方向——他這一路上,總捏著力道,無論是牽或抱,仿佛她身上帶著電,每一回不經意碰觸,都能察覺他手指動作放得很輕軟,好似她多易碎、多不堪一

  碰。

  這還是他頭一回,握她的手腕握得出勁。想當然耳,是鯨姑娘的緣故,讓他緊張、反常,也顧不及放鬆手勁。好難想像,魁梧如他,會害怕一個小姑娘……

  「怕,怕死了。」蒲牢不否認。

  他被纏得很怕。

  兒香進了城,龍骸城暫時回不去,他可不想自投羅網,讓兒香撞個正著!

  過門而不敢入,蒲牢偕同她,逃到城外兩裡的小鎮。

  小鎮隸屬龍骸城,並無他名,一般以外城稱之,它位處僻靜,得以遠眺高處巨龍Z骸,卻相距甚遠。

  「我們不回那座龍骨大城嗎?」紅棗問。

  「過幾天啦,現在先避風頭。」

  「那鯨姑娘看起來,並不可怕。」甚至稱得上美麗。

  「可不可怕又不是看臉。」他賞她白眼,那神情才叫「可怕」。

  對,如果是看臉的話,你比鯨姑娘還駭人許多,該逃該躲的人,不是你。她完全同意。

  想問「她有何可怕之外?」,又覺與自己無關,輪不到她多嘴,於是,紅棗閉口不提,溫馴地由著他帶領,佇歇小鎮。不少鎮民見到他,面帶笑容,紛紛行禮,蒲牢回以咧笑,擺擺手,要眾人省去尊敬作揖。

  他態度隨興,鎮民好似也習以為常,神情不見怕恐,笑笑轉身,繼續去忙各自的事了。

  小鎮房舍與陸路大不同,這兒不見園林造景,沒有小橋流水,沒有朱蔓碧瓦、雕樑畫棟,只有最純粹、最天然的海景。

  一座座巨大螺屋,她感到無比新奇,指掌忍不住探去,撫上螺壁,感受它的紋理和觸覺。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