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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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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叢叢不知名海草,有紫有紅,有綠有藍,甚至,有些是漂亮的金黃色,生滿螺屋周遭,綴得鮮彩美麗。 葉片或彎彎、或卷卷、或圓如碗盤、或細若髮絲,相當獨特,備色纏疊生長,色澤繽紛,更有許多大小魚兒穿梭其間,既忙碌,也悠哉。 她摸摸螺殼,碰碰海藻,連不是竄升的海泡,她都不放過。 好幾顆泡泡溜得太快,她錯失時機,不放棄再試,及時捉住其中一顆,即便它在她掌中破去,亦能引來她的笑容,淺淺的,並不明顯,也沒發出笑聲,僅是眉宇,眼眸、唇畔,柔軟了起來。 這些細微變化,蒲牢沒有漏看。 他盯著她,一眨不眨,任何她臉上的起伏,他看得比誰都清楚。 發間精巧鳳冠已卸,叮叮咚咚的珠花,更是一朵不剩,她答起來不累,他看了都嫌脖子酸。 累贅的嫁裳霞被,早在下潛深海之前遭他剝除。 再美的綢錦,泡了水重量加倍,不脫她哪能受得了? 如今的她,脂胭因落海而沖淡泰半,髮髻散開,不再一絲不苟,長髮隨手紮成一束,因海潮波動,輕緩飄揚。 那一身輕薄的衣裙,紅,又融進了湛藍色澤,變得淺淡,不再赤豔醒目,藉由他的法術足以保暖。 衣料太輕太軟,不時飄高舞低,露出白哲手肘、小腿,春光明媚。 「你怎麼一點都不怕?膽子真不小。」 她那抹淺笑,很美,落入他眼中,不覺刺眼,只是困惑。 他雙臂交疊胸前,提出質疑。 「先前,被送回河蛟當媳婦兒,連河裡有沒有神也不知道,若沒有,等同死路一條,那時,你沒哭,看見河蛟現形,聳立在你面前,鎮民嚇得全往後逃,更有男人尿濕了褲子,你還是沒哭……」 蒲牢細數,有太多太多回。 他以為她會哭,她卻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出乎意料,所以,加倍好奇。 「就連見到我的真身,聽到我要你投海,你,仍舊沒哭……膽量,超出了我記憶中的雌人類該有的大小。」蒲牢摩掌下,打量她。 這麼纖細的身軀,是用哪裡來盛裝勇氣? 她正蹲在粉紫色海草前,逗弄一群小小魚兒,聽見他說話,微微仰頭,投來注目。 按常理,得知獲選河神新娘,馬上就該噴淚,哭喊著「我不要我不要」。 接下來幾天煎熬,度日如年,以淚洗臉,吃不下嚥,都是基本反應。 驚覺河神是蛟妖,嚇哭,也正常。 看見雄偉紅鱗龍,嚇哭,兼昏倒—— 這些,在她身上,沒一項發生。 不是膽子夠大,是什麼? 「我沒什麼膽量……」她搖頭,苦笑。 「一連看到河蛟和龍子,沒尖叫、沒暈倒,身處深海,卻怡然自得,還有心情玩魚,說你沒膽量,沒啥說服力。」太客氣就顯得矯情。 她仍是搖著蟒首。 「我怕。」 輕甜的嗓不疾不徐,與淡淡銜笑的面容相較,吐出的兩字卻訴說驚恐,全然不搭。 「你的表情,可不是這麼說的。」還在笑呢。 「被選為河神新娘時,我怕,看見河老爺現形,由河裡竄上一條蛟龍,距離那麼近,我甚至能嗅到它身上一股濃濃的草腥昧……我怕。直到現在,我仍然怕……」她淡淡道,若不細看,看不見她臉龐上一絲的恐慌茫然。 跳過他威風現身,吃掉河蛟那一段,是怎樣?他不比河蛟武猛嚇人?!蒲牢很不滿,嘴角一緊,抿得細長。 「怕的話,怎麼沒哭?」一哭二鬧三上吊,雌人類最擅用的手法,不是嗎? 「哭?」這一字,換來她張大了眼,投向他的眸光,何其無辜。 「眼淚大把大把潑。」竟然有人對如此簡單的字眼,露出迷惑神情? 她靜靜無言,指腹撫弄海草,好半晌,才又有聲音從她唇間逸出。 先是歎息。 「我哭不出來。」 沉默,又一歎,嗓更細、更小、更蒼茫了。 「我是一個……沒有眼淚的人。」 沒有眼淚? 蒲牢對這幾個字,似懂非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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