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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攸關九位龍于的身體健康,屬下絕不會記錯,您瞧。」魟醫指向他身後一大片石牆藏書,「屬下替龍子們刻下一本本成長紀錄,有圖有文,無論大病小痛水痘天花麻子海風寒,屬下全詳細記下來了呢。」身為照料龍骸城大大小小疑難雜症的醫者,他可是相當盡職哩!

  「但我失去某部分記憶,它發生過,我卻不記得它。」

  「有這回事?!」魟醫瞠目結舌,忙不迭搬出那本封皮上寫著「六」的書,努力翻覽起來。

  「你再認真想想,我是否曾經在哪時……行為怪異,或是有些反常?什麼都行,只要你覺得與平日的我不同,再小的事情都說出來。」

  「這……」魟醫邊翻邊回想,八字眉垂得更低,深深沉吟,思索好半晌,才咕咕噥噥吐出幾句:「是沒有什麼太大怪異啦……真的要說,大概就是您有一陣子表情人性多了,還帶溫柔笑容呢,和最近天天與參娃膩在一塊的二龍子一樣,一臉春風得意……可又很奇怪,打從您拿出『脫胎換骨』藥書給我,叫我煉製出來後沒多久,您取走藥,不知給了誰,再回城來,您的笑容又莫名其妙不見,變回原先臭臉……呃是冷峻帥臉的模樣。」

  「我拿『脫胎換骨』的藥書給你?」負屭與魚姬皆因這句話而流露訝然。

  「對呀,那是您拿回來的書,不然屬下去哪裡知道這種奇藥的煉法?」

  「我不記得這回事。」負屭望向魚姬,以為那本藥書是由她提供給他的,畢竟身為氐人,才需要這種能將魚尾變人足的怪藥,她卻搖頭。

  「我知道這帖藥名的那天,便是你拿著它到我面前,喂我服下的同一日。」她說道。

  「您拿著藥單給屬下時,一副心急火焚的態度,屬下時很好奇想多嘴探問探問,不過沒那個機會——」誰教六龍子冷冰冰的臉,有時比二龍子或四龍子發起怒來更令人顫慄,即便六龍子臉上帶笑,他也弄不懂那笑是冷笑、朗笑還是狠笑,當然少問少錯……

  不然他比誰都想知道負屭為何需要「脫胎換骨」,最後又將「脫眙換骨」用在哪條氐人身上……

  「我為什麼會有那本藥書?從何處何人手上取得?」負屭的疑惑,亦是她想知道的問題。

  若要抽絲剝繭,逐步找出環環相扣的癥結,藥書由何而來,變成緊要的線索。

  他去找了誰,討了藥書,他為何需要那帖藥?為何非得把她變成人類,送上陸路?明明知道飲藥之後會生不如死,他仍是眼睜睜喂她喝下?

  她提過,那時的他告訴她,整群鮻人遭受鮫鯊襲擊,他只及時救出她,或許因此他不放心將她留在充滿危險的海裡;她又提及,他是驚慌恐懼地說著,仿佛害怕什麼……

  他驚慌恐懼?他怕什麼?憑他一隻龍子,在海底鮮有對手,豈可能護不了她?他為何而怕?

  他帶她踏上陸路,卻沒有隨她留下,他要她等他,這段時間,他去了哪裡?見過誰?為何他沒有履行約定回去,成為棄她於不顧的負心漢?

  「你也想不起來『脫胎換骨』的藥書是誰給你的?」魚姬輕聲問。

  「嗯。」負屭沉沉點頭,記憶中完全沒有這段印象。

  那麼問題仍是卡在最初的無解……

  「六龍子,您要是很想知道以前發生過什麼事,就『回去』看看嘛,這樣不但能明白是誰給您藥書,說不定連您為何莫名失憶也找得到蛛絲馬跡。」魟醫在水幕上滔滔說道。

  「回去看看?」

  魟醫又提供了最省時省力的偷吃步,完全毋須犯險施展禁法「逆行之術」或吞食大羅仙丹:

  「聽說狐神大人有一面鏡,是從黃泉孽鏡水台裡分舀出來的一瓢水,能看見過去發生的所有事,您去向他借來瞧一瞧,不就啥都知道了?」

  美豔炫麗的狐神,勾陳。

  血眸燦似紅玉,墨紅色長髮是最細膩最致滑的上好絲綢,溢滿他的背脊和肩胛,飛瀑流泉一般,渾然天成的美景,在他勻稱身上縮影呈現,宛若一幅潑墨山水,躍然於眼前。

  他笑起來魅態橫生,一絲絲頑皮,一絲絲漫不經心,一絲絲莞爾及一絲絲的嘲諷,聽罷負屭和魚姬的來意,出乎他們意料外的順利,他毫不加以為難他們,直接端出盛有孽鏡臺池水的翠綠玉瓶,擺在兩人面前,修長十指交疊胸口,把玩鬢邊垂泄的濃紅髮絲,在那之前,他貼心替魚姬準備一盆水,浸泡她的魚尾,不至於離水乾涸,勾陳的小小貼心,在雌性身上,表露無遺。

  負屭與勾陳雖相識,卻完全不熟稔,勾陳往返龍骸城數回,兩人打過照面,倒不曾有過交談,負屭主動找上他,令他感到驚訝。

  「我之前才從龍骸城借完寶物回來,正巧聽聞六龍子帶著藥材逃跑,龍主下令緝捕你們,看來龍主派出的追兵尚未完成任務。」勾陳沒說,他可是建議龍主派兵追捕他們的主要元兇,畢竟六龍子難得無視忠孝仁愛,豁開顧忌,為了一尾鮻,不惜惹怒龍主也要保護她,他勾陳可是相當欣賞這種愚昧行徑,當下阻止龍主準備全盤托出喝「顯鰺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的實情,他甚至提議,不妨任由六龍子繼續誤解下去,過過幾天英雄救美人的患難日子,豈不是更加有趣些。

  他可不想破壞負屭在美人面前表現英勇的好機會呢,他真是只善體人意的好狐神呐。

  「孽鏡水台的水,應該如何用,才能看見過去發生之事?」負屭端詳翠綠玉瓶,只想知道它的用途,並沒有心思和勾陳閒話家常。

  「使用方法很簡單,倒出來就好,只是能否看見,得憑運氣。」

  負屭及魚姬兩人臉上皆帶疑問。

  勾陳挑揚唇角,不點脂紅卻更勝脂紅的雙唇,兀自豔亮。

  「你以為這種好東西,文判肯大方送我一整瓶,任由我帶出地府而不多加阻止?」彎唇逸出輕呵,笑聲悠揚,紅眸因為憶起那時對著文判要討孽鏡水台一瓢水所做的死纏爛打而填滿戲謔興味。「他就是看准了孽鏡臺的水,對我來說等同清水一般,即便在地府正宗的孽鏡臺前,都照不出我的身影來,他當然不怕我逃走一些些水出來,能變出啥名堂。」

  勾陳搖搖翠綠玉瓶,裡頭水聲泠泠,和著勾陳接續的話語交融共鳴:

  「這只有亡者能看見的冥府水鏡,鏡裡重演著生前所經歷的種種恩怨情仇,只能看,不能干涉,不能改變,地府用以審判亡者一生賞罰,孽鏡臺不會撒謊,一人此生做過多少善行惡舉,它皆忠實呈現,不容誰人狡辯。」

  「……只有亡者能看見的……冥府水鏡?」魚姬喃喃重複著此句。

  「對,所以,你們要借的水鏡,像這樣……」勾陳打開玉瓶的軟皮塞兒,嘩啦啦倒出無色澄澈的清水,一瓢水,多得好似無止無盡,它在碰觸到桌面之前,逕自凝聚成圓,毋須容器盛裝,仿佛半空之中,存放著一個無形圓盤,將清水一滴不漏地裝入其中,勾陳傾盡所有瓶中水液,直到半空水圓間最後一圈漣漪回歸平靜,一面水鏡于焉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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