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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負屭尚不知曉,龍主下令熬制的「鱻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不過是龍主與魟醫共謀找來惡整九條龍子的一項計謀,平時受夠兒子們的不孝鳥氣,故意要魟醫翻遍古籍,找出最刁難人、最不可能尋齊藥材的古怪奇藥,用以惡整簽運不好的幾隻龍子,來泄泄積怨良久的心頭鬱悶,它沒有任何治病功效,更甚至於,它是一帖毒藥。

  負屭還以為,龍主派兵追趕,目的仍是要抓魚姬回去,熬制「鱻鮻靈參鳳涎麒角雲水湯」,他不打算帶她回龍骸城自投羅網,更無法將她獨自暫放於此,讓她離開他視線範圍,他絕不要冒著她有半點危險的可能性……曾經在腦間一閃而逝的浮光掠影,關於她死去的幻影,驀地又來刺痛他的胸臆,不,他害怕它會變成真實,正因為怕,他更不容許它發生。

  「你不隨他們回龍骸城去?」魚姬見他揮袖驅走整群蟹將,卻沒跟上,她以為他會急於回去城裡問個清楚,而她,準備趁他離去之際,默默逃開。

  「要找魟醫問明白,方法有許多種,不一定非得要回龍骸城去。」負屭回到她身邊。

  「若你是覺得帶著我,會拖累你的速度,我可以在這裡等你。」這是謊言,她沒敢看著他的雙眼說出口。她不會等他,她一定把握機會逃掉,她對負屭的欺騙及遺忘仍無法釋懷,無論他是惡意或無心,都治癒不了她等候太久而受傷的心。

  她不確定眼前的他,是當真無辜受害,抑或仍然在戲弄她?

  她害怕,怕得不敢輕信他。

  「我不會留不你一個。」

  「我可以躲在星岩後的密洞中,不會有誰找得著我。」當然,這句依舊是謊話。

  「不。」他十分堅持,讓魚姬幾乎以為他是看穿了她的心虛,以及拙劣的織謊技巧。

  「我在沒有你的情況下,不也安穩平靜地度過漫漫歲月?我比你想像中更具自保能力。」

  「我不會是故意將你孤單地留在人界陸路不聞不問。」負屭眸中淡淡浮現一抹自責,她選擇撇開臉無視。

  「你又怎麼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連記憶都沒有了,當時抱持何種心情,他豈會知曉?

  「我不相信我會捨得忘記你,一定有什麼理由……我無法抗力的理由。」

  她也很想知道,是什麼理由,讓她和他走到今時今日這一步路來。

  曾經相愛的人,卻荒謬地尋找當年相愛的點滴存在。

  我不相信我會捨得忘記你,一定有什麼理由……我無法抗力的理由。

  擾她寧靜的嗓音,總在她試圖怨懟他時,沉緩響起。

  我不相信我會捨得忘記你。

  她低頭沉思,為這幾個字黯然神傷。

  她也不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容不得她不信……

  一定有什麼理由……我無法抗力的理由。

  真的有嗎?能迫使一隻武藝過人的龍子無法抵抗的理由?讓他把她忘得如此徹底的理由……

  「六龍子?!」

  魟醫的臉,出現在星岩後方密穴的一方水幕裡,放大為平時足足五倍有餘,連音量也響亮得像歡呼。由負屭法術變出的水幕,連接起密穴和千萬裡外的龍骸城,讓他們互通聲息。

  急於尋找過往記憶的負屭,自然不容許拖延,在她恍神靜默之時,他已經找上了魟醫。

  魟醫腦門上那顆遭負屭以劍柄痛襲擊出的腫瘤,還沒消掉,他該要慶倖,負屭是以鋼劍敲擊他的頭,通常只有負屭不想傷人時,才會手執鋼劍,若負屭真想取人性命,就不會客氣用鋼劍了……

  呀,是啦,難怪那日六龍子在海牢裡,手裡所執不是他慣用的掌心雙龍劍,而是鋼劍,他根本就沒有處置那條小鮻之意嘛!害他魟醫還在六龍子面前胡說八道著渾話,活該被鋼劍敲腫腦袋……

  「您您您您可終於和屬下聯絡了!您在哪裡?!準備要回城了嗎?大夥都很擔心您被龍主騙……呃,被龍主派兵追捕的安危。」險些脫口把龍主惡整龍子的實情道出,幸好及時閉住嘴巴,不然讓六龍子知曉他的英雄救美是建築在龍主設計之下,就怕六龍子惱羞成怒,火氣大爆發。

  「我沒要回去。魟醫,我問你一事,你曾不曾見過我在某年某日身負重傷,失去意識給扛回城裡,由你替我包紮療傷,而我醒來後,就此失去了部分記憶?」負屭直問。

  「咦?」魟醫嘴巴張圓圓,一臉很癡呆,但馬上就恢復嚴肅認真,字字篤定協回道:「怎麼可能有這種事?!您是我魟醫最最敬慕最最尊崇最最愛戴的龍子之一,屬下對您的敬畏好比滔滔東海洶湧氾濫,連綿不絕,遠遠到天邊——」

  魚姬感覺這段話好耳熟,才想起紅蟹將兵不久前諂媚的用詞如出一轍,這些蝦兵蟹將對主子拍馬屁的方式一模一樣。

  負屭眯眸,不耐神情尚未端起,見風轉舵成習性的魟醫便連忙收起讒佞嘴臉,正色賣力地快快回覆:

  「您武藝高強又不愛惹是生非,平時從不多管閒事,堪稱九龍之中最個性陰沉……呃最超凡脫俗,不沾長短的龍子,屬下有幸自六龍子您出生開始見您長大成人,變成如此這樣高風亮節、文質彬彬、英俊瀟灑的堂堂男兒,一直到現在,您受傷的次數,我魟醫伸出五根指頭還數不滿,最嚴重那回也不過是您扁四龍子扁到手腕給稍稍扭到,絕不曾有身負重傷或失去意識這種離譜事……」

  「所以,沒有是嗎?」負屭只想得到結論,中間那串又臭又長又毫無意義的褒美,他半字也沒聽進耳裡。

  「龍子們有時一離開龍骸城,一年半載沒回來,在這期間的情況,屬下自然無從得知啦,龍主與屬下常常打賭……呃是擔心,哪只龍子踏進城門,手里拉著大的,懷裡抱著小的小小龍孫……」每只龍子離了城就像脫韁野馬,誰能管得著?在外頭做啥壞事也無人能阻止。「不過屬下可以肯定的是,在龍骸城裡,確實沒有。」魟醫拍胸脯掛保證。

  「你沒記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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