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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而發下豪語說吃完早膳才睡的俏娃兒,在喝完半碗粥後,早就不知睡到哪方天外去,手裡還握著調羹,小腦袋卻幾乎要壓進粥碗裡,鼻尖與粥湯只差半寸。

  古初歲搶在她溺斃於粥碗之前將她救起,取走她手裡快要傾倒的粥碗,她呼嚕細吟,睡沉的螓首找到可以偎靠的地方,一賴上就乾脆不走,整個人癱軟鬆懈,完全進入熟睡狀態,懶得睜眼看看自己熨貼著的是啥東西。

  那是他的胸懷。

  她偎在那裡,睡得好安穩,氣息透過薄薄布料,呼得他胸口發燙,既暖又熱,雙頰軟若綿絮,身子因放鬆而將所有重量都交付予他,他輕輕拭去小巧鼻頭上沾黏的米粥,指腹曲起,徘徊在櫻粉色的白皙膚上。

  雖然願意維持這個姿態為她當枕,又不舍她歪著頸子,以不舒服的坐姿久睡,他橫抱起她,置於三張合併大床的最外側,她背脊才沾上床,立刻側滾半圈,抱住衾被,趴著不再動,稚氣的動作,像極了可愛小娃兒。

  古初歲坐在床側深覷她,將垂落她鼻前的鬢絲撩至她耳後。

  本以為,他只把當鋪視為暫時躲避之處,在這裡靜靜待滿三個月,三個月之中,再思索下一步,時間到了,便離開,他不會與誰有太多交集,不會洩漏太多私事,卻在不經意之間,他靠近她,渴望她時時留在這裡與他相伴。

  他的人生裡,孤獨一人的時間太長,但也早已習慣,他並不認為痛苦,一人吃、一人睡、一人毒發蜷縮時等待死亡、一人……

  你不吃肉?我不吃菜耶,這一盤我們一人處理一半,胡蘿蔔歸你,肉歸我。她如獲至寶地分起左右兩邊,還殷勤替他夾胡蘿蔔絲,要他別客氣快吃,然後,自己享受軟嫩嫩的肉塊,一臉滿足快意,一臉眯眸開心。

  開始覺得,這樣吃起飯來,快樂許多,並桌而對的另一張容顏,笑得比拔絲紅薯更香更甜,以往,他幾乎不曾在用膳時說過話,他總是默默吞咽飯菜。

  吃,只為解饑餓,即便灼傷的喉頭如此疼痛,仍是不得不吃。現在,他會期待下一頓飯、期待頂開兩扇門板的人會是她、期待她會替她自己盛滿白飯坐下,代表著她這一餐,會留下來,與他一塊兒用。

  開始覺得,身旁有個她,他會感到莫名雀躍,沒看見她時,他會像遺失了心愛之物的孩子,失望之情溢於言表,做什麼事都提不起勁。

  開始覺得,他很害怕她討厭他,那恐懼,超乎他自己想像的巨大。

  好希望將她留在身邊。

  一直,在他身邊。

  心底,有個聲音,正如此巨大地咆哮著。

  他抓緊胸口,低聲細語,對自己說:「靜下來,你為何躁急?為何看見歐陽妅意,你會反常地蠢蠢欲動?」

  回答他的,只有漸趨平穩的心跳聲。

  歐陽妅意翻個面,雙臂慵懶地大癱在三張並放的大床上,右膝微曲,藍色絲裙掛在白皙小腿上,美得猶如峭壁飛瀑,傾泄飛瀑是藍水絲裙,峭壁則是她纖美無瑕的玉腿——下一刻,玉腿輕蹬,試圖將礙事的繡鞋蹭掉,但沒能成功,她狀似睡熟,沒一會兒,玉腿再蹬,和繡鞋杠上,好不容易右腳繡鞋被踢飛,打中床柱,滾到床腳下,五根白玉小腳趾大獲全勝,露出來囂張招搖。

  他拾起繡有鮮豔花鳥的小鞋,乾脆幫她把左腳繡鞋也輕輕褪下,讓她得以好好睡。正欲將它們併攏齊放在足踏,身後門扉卻「砰」的一聲,被人粗魯踹開,若不是歐陽妅意睡在他眼前,他會認為是她,開門的方式與她如出一轍。

  一個面生男人,大喇喇跨進客房,本來粗獷臉龐上掛著清楚可辨識的笑容,在看見古初歲手上拎執的繡鞋及躺平榻上酣睡的歐陽妅意時,笑容不見,殺氣迸發,一箭步沖來就揍人——

  「我尉遲義的妹妹你也敢動?!」鋼鐵般的硬拳直接擊中古初歲腹部,不諳武藝的他,閃避不及,無法可閃地挨下這拳。

  被如雷喝聲驚醒的歐陽妅意彈坐起來,睡眸還迷迷濛濛,卻見尉遲義在打古初歲,她驀地完全清醒,擋不到尉遲義的第一拳,但第二拳她連忙伸手去承接。

  「義哥!你住手!」她格開尉遲義的右拳,再阻擋他順勢飛掃過來的凶腿,以臀兒將古初歲頂往自己身後,護著。

  「我打死這個色鬼!」他尉遲義生平最恨以下流手段欺負姑娘家的畜牲!

  「有話好好說!」

  「說?他都快把你脫光了還有啥好說?!」尉遲義現在唯一想說的那句話叫——納命來!

  「脫光?」歐陽妅意低頭看自己,包裹娉婷嬌軀的衣著完整,連半寸肌膚也沒裸露,脫光這兩字從何而來?

  「人贓俱獲,不容他狡辯!」

  順著尉遲義火大的食指方向望去,古初歲除了一雙拿在手上的湛藍色小繡鞋外,哪有什麼活該被毆打的罪證?

  「我想幫你褪下繡鞋,好替你蓋被子。」古初歲苦笑,「只是,我來不及做完。」就被莽撞殺入的尉遲義痛毆一拳,到現在他仍無法站直身軀,非常……非常的痛,五臟六腑好似被打得移位。

  「聽見沒?!你都不先問清楚就打人!」歐陽妅意轉向尉遲義吠吠叫。

  「不是他把你弄上床的嗎?一個男人把女人弄上床還能幹啥?!脫完鞋子接下來就是脫衣裳!」尉遲義是男人,熟知男人劣根性!

  歐陽妅意露出一抹「你太小題大作」的嫌惡鬼臉:「拜託,我不也常常睡你床上,你說,男人和女人在床上還能幹嘛?」七歲前的她,因為怕黑,不敢一個人睡,便每夜抱著枕,輪流去敲公孫謙、秦關或尉遲義的房門,哭著央求與他們同擠一床——夏侯武威不在陪睡名單中,他忙著去陪另一隻睡。

  男的,女的,在床上,能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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