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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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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遲哥,你真好,和小陽笨師弟一點也不一樣,真好。」她揪著衾被笑,「他只會欺負我,我都病成這樣了,他還想拖著我去打拳強身,說什麼汗流出采病就好,你不同,瞧我病重就替我蓋被,同樣都是要我出汗,他就好沒天良,對不?我現在可挨不住他一頓拳腳哩……笨師弟是臭雞蛋……」她毫無閨淑地打了個哈欠,含糊地說著:「小遲哥是好人……」 「至少他還有心想助你早些痊癒,這等心意就夠了。」 「他是怕我病著了,沒人給他練拳磨劍。」小粉娃沒好氣道,一雙圓亮的眼瞳煞是靈活,口中雖有埋怨,但實際上還是挺疼師弟的,否則也不會日也念、夜也念,時常將他掛在嘴上。 「你也挺喜歡習武的,不是嗎?」 原先莊裡的護師除了保護主子安全之外,尚背負著教導主子幾套健身自保的功夫,以備不時之需,只可惜梅莊四位主子中除了梅大當家和梅家小四之外,其他兩個根本沒有半分武學底子,幾回武課下來,大男孩和他二哥當下認定——寧願到時候出門談生意被人給砍了脖子,也不要現在被梅莊護師給整散了骨頭!所以不到中途,兩人就放棄耍刀弄劍的,記得小粉娃就是那時隨著大男孩一塊練拳玩劍,沒想到竟練出了興致,也在大男孩的允准之下,學起了護師的一切本領。 「喜歡!很喜歡!習武很好玩的!」小粉娃喜道,她喜歡那種流了一身汗水後再浴沐一番的暢快。 「是嗎?喜歡就好。」大男孩和她不同,他倒寧願在書房裡多看兩本書,也不願將自己搞得渾身疲累又酸痛。 但小粉娃沒多說,她會喜歡練武,泰半是為了他——因為他不喜歡練這些保命的拳腳功夫,所以她讓自己喜歡練,倘若以後發生了什麼事,就輪到她可以保護他了,嘻。 「肚子餓不餓?我讓人燉了些藥湯排骨,吃一些?」聽她說起話來幹幹啞啞的,大男孩不由得替她操心,加上一提及「小陽笨師弟」她就不懂節制,也不顧自己現在的破鑼嗓,滔滔不絕地一直嘰嘰喳喳。 「我要吃!」她的口水都快流下來了。 扶她半坐起身,再拉好她身上的暖被,大男孩盛舀了藥湯,坐回她床邊的小木椅,一口口吹了湯才送入她嗷嗷待哺的嘴裡。 她邊咽湯邊嚼著入口即化的嫩肉,「小遲哥,你真的好好噢——為什麼爹爹不許我同你一塊玩?」每次只要被爹爹看見她纏著小遲哥,回來總少不了一頓責駡,她真的不懂…… 「你爹不許你同我玩?」大男孩挑起眉峰,還是沒停下餵食。 雖然他早過了貪玩孩童的年歲,再過幾年也將及冠,但聽到她那句「我爹不許我同你一塊玩」的話,竟還是會如同每個被驅離玩伴的孩子,心生不解及失落。 「嗯。」 「為什麼?」 「爹說,你跟我不一樣。」她偏著小腦袋,試圖從病到糊塗的腦子裡挖出爹爹在她耳邊的嘮叨。「爹說,你是當家主子;爹說,不可以老膩在當家主子旁邊;爹說,我們得看當家主子的臉色才能過好的生活;爹說,我們的命,是賣給當家主子的;爹說,我要是再對主子沒大沒小,就要挨板子。」她頓了下,吐出骨頭,問道:「小遲哥,當家主子到底是什麼?」她就是弄不懂當家主子是什麼了不起的玩意兒,為啥爹爹每提到「當家主子」,就一副巴不得叩跪謝恩的惶然樣? 大男孩明顯地遲疑,似在思索著該如何跟小粉娃解釋。他想得出神,就連小粉娃張開檀口,等待那匙飄滿當歸香味的湯藥喂人,也遲遲不見他有所反應,讓她只能發出「啊——啊——」的催討聲。 「當家主子……不過是個稱呼,一點也不稀奇。」大男孩在小粉娃拉扯他衣袖的動作下回神,但仍未想到合宜的解釋,最後只淡淡道。 「一點也不稀奇?可我爹說……當家主子是、是……」她「是」了半天,渾渾噩噩的腦袋瓜卻記不起爹還交代了些什麼。 「當家主子什麼也不是,只要有心,人人都能成為當家主子,當然沒什麼好稀奇的。」他繼續喂她喝湯。 「我也可以嗎?」 「當然。」他笑,「只要你趕快養好病,健健康康的,要當主子才有力氣呀。」 當主子還要有力氣噢?真辛苦。小粉娃張嘴,接下他送到唇邊的湯。 「還有,你別將我當成了主子看待。」 小粉娃眨眨眼,不甚明白他為何突然用這種像在請托她的語調。 「那我要將你當成什麼?」爹爹交代要把他當主子,小遲哥又不要她將他當主子,她該怎麼辦? 「當我是小遲哥不好嗎?」他露出像在蠱惑人一樣的淺笑,豐神俊美。「小遲哥會喂你吃藥、帶你看菊,小遲哥的大哥給小遲哥的所有東西,都可以與你均分噢。」 大男孩絕對沒發現自己現在的舉動多像威逼利誘並用,只盼望小粉娃別順從她爹的教唆,將他排除在外。 小粉娃想著爹爹的訓誡,也想著大男孩的誘哄。如果把小遲哥當成當家主子,不能碰不能撒嬌甚至不能膩在他身邊,更別提什麼喂她吃藥帶她看菊等等的事情,想來想去,還是小遲哥的提議吸引人些。 「那我不當你是當家主子,你是小遲哥。」小粉娃的眉眼漾出小小花朵最嬌豔的笑,「以後換我成了當家主子,你也別當我是主子嗅。」她還不太弄得懂當家主子的意思,只是天真地說道。 像是要獎勵她,大男孩又賞了她一塊排骨。「那是當然。」 「打勾勾,騙人的是小豬。」她伸出小手,與他玩起手指打印於的遊戲。 「一言為定。」長指勾住了面前那只玉潤小巧的纖指,拇指指腹相疊。 承諾不需白紙黑字,只要兩人心有靈犀,便存。 承諾不需白紙黑字,只要有人違背誓育,便滅。 那時的誓言仍時常不經意人夢來。 是她答應過不將他視為主子,不讓兩人變成這副關係,但她食言了,童言童語說著違誓的人是小豬,但她仍是她,沒有哪天早晨醒來發現自己多了個豬鼻子或長了根豬尾巴。 原來違約,不過如此。 在她清楚知道主子的定義時,她才懂了爹爹以前苦口婆心的訓誡。 她不能算違背誓言吧?她只是……認清事實罷了。 梅姍姍端坐銅鏡前,及腰長髮早讓她利落而簡單地編成麻花辮,甩至腦後,她從不多花心思在妝點自己上,素淨的衣裳、行動方便的襦褲、一頭數十年來不曾變化過的髮辮,脂粉不施的臉蛋雖清秀卻也少了幾分姑娘家的甜美,但她不以為意。 鏡匣一角擱著精緻的胭脂盒,那是她十四歲時,梅舒遲送給她的生辰禮物,裡頭的胭脂分毫未動,她連一回也沒抹過。 女為悅已者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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