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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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伸手碰觸到胭脂盒的手驀地停了下來,重新收回胸口,攏握。 「沒有悅己者,何必多此一舉。」她自嘲,胡亂取過胭脂盒旁的練武臂束,將袖口系妥,故意漠視那雕著花蝶的銀色胭脂盒。 瞧瞧時辰,今早季府的菊花宴是該準備出發了。 她不再胡思亂想,握起桌上的長劍便推門而出。依照梅舒遲十數年來不變的習慣,他這會兒應該在菊圃裡。 快步走過架築在菊曰間的木造曲橋,梅姍姍在菊圃東籬的亭子裡撲了個空。 原先她沒想太多,梅莊檀菊的園圃占地驚人,偶爾他也會想賞賞別個品種的菊,所以她又朝植滿黃豔色菊種的西圃園走,仍是不見梅舒遲的身影。 來來回回數次,轉眼間已經將所有梅舒遲可能會去的地方尋了一遍,一念頭閃人她的腦海,隨即又被她搖頭否定。 「睡過頭?這種事怎麼可能發生在小……三當家身上?」她低聲喃道。從她認識梅舒遲開始,她可沒見過他在掌事的秋月間貪睡誤事,有時就算兩日沒合眼,他也絕不會因疲倦而耽擱正事。 但若他已醒,又怎麼會不見蹤影? 梅姍姍不再像只無頭蒼蠅四處尋人,先在經過府門時向守門大哥詢問三當家是否已出府去參加季府菊宴,得到了搖頭的否定答案,她轉向北院——梅舒遲的苑圃。 天色仍灰蒙,苑裡沒有一絲殘燈及人聲,顯示這苑裡的多數人尚在黑甜的睡夢中。 說實話,梅舒遲寵養出來的奴僕都很失職,雖然沒說每個都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但此刻已近卯時,奴僕房裡也沒幾扇窗是開的,哪像其他當家主子手下的人,主子沒醒之前就得早一步替主子張羅好一切,誰敢比主子晚睜眼? 梅姍姍繞過房舍前的小石橋,幾株稀有罕見的菊種「夕染」並列綻放在拱門兩旁,這處進去便是梅舒遲的房。 透過紙窗,裡頭不見半分蘇醒的跡象。 她拍拍門,「三當家,您醒了嗎?」 沒人應聲。 「三當家?」這回拍門的力道和喚聲都加大,可是仍是無聲。 梅姍姍蹙起眉。不在房裡嗎?人會上哪去了? 在門外佇了半晌,正想離開之際,梅舒遲身上那股熱悉的菊香又沁入鼻腔,引她停步。 梅姍姍心一橫,抽出長劍,插進門縫間將門閂給挑開。雖然眼下的行為舉止有如宵小,但為了找人,她也顧不得這麼多了。 踏進光線昏暗的房中,滿室菊香。 內室的床幔垂泄而下,布質厚實的深赭簾幔緊緊地掩住了床榻,床下的曲足案上整整齊齊擱放著梅舒遲的鞋。 梅姍姍頗訝異,躡手躡腳地掀開簾幔一角,借著微弱的光,瞧見了榻上沉睡的男人。 「沒想到……你真的在賴床?」 這話要是說出去了,肯定沒人相信。 梅姍姍才想開口喚醒他,又突地覺得他既會睡到誤了時辰,必是因為倦累到極限,再也撐不下去才如此,這麼一想,反倒不忍吵他安眠。 當然,她亦知道,就算她放任他睡到晌午,失了季府菊宴的約,他也不會責怪她,因為他不是個會遷怒的主子,即使一場菊宴沒出席,極可能讓梅莊損失一大筆進賬,梅舒遲也一定會將所有的錯都攬在自己身上,替所有失職奴僕擋下梅莊大當家的怒焰。 傻呵,她的……傻主子。 放輕了手腳,梅姍姍趁著他沒醒,緩緩伏坐在曲足案邊,看著仰躺在軟枕上的睡顫,這些年來,第一次,放任自己這麼近地看著主子。 他已經不是個大男孩;而是個成熟穩重的男人,不改俏俊,依舊溫文,這眉眼,全是她熟悉的。 「頭髮變長了……臉色也不像以前那麼慘白,兩頰紅紅的……」聲如蚊蚋的梅姍姍完全蛻去平日的不苟言笑,此刻她的笑容充滿童心,蔥白的指卷起他一繕散發,動作輕柔細心,無法克制地將指節上纏繞的發湊到鼻前。「你今天怎麼這麼貪睡?這樣都吵不醒你噢?」她咯咯地笑,笑他睡到天塌下來也毫無知覺。「我還以為你淺眠得很,一點點風吹草動都會驚醒你。」 床上的人。只有淺淺吐納,扇形長睫沒有掀動醒意。 梅姍姍覺得此時梅舒遲泛紅的雙頰簡直可愛到令人想捏一把,畢竟這種面貌的梅舒遲是如此難得一見。 蔥指停下了把玩捲繞的動作,那繕順滑的青絲像條墨蛇鬆開了束縛,從她指節溜出,她的注意力已經不落在他的發上,緩移到他的五官間,由雙眉開始,緊接著深邃的眼、挺直的鼻、飽滿的唇……勾勒出他雅逸溫柔的臉龐,她一直知道他是好看的,但這並不是唯一讓她無法將視線離開他身上的原因,而是她對他,有著太多的回憶…… 「小遲哥……為什麼你不能單純只是我的小遲哥?」膜拜的雙掌貼近他的臉,不敢褻瀆地維持一小寸的距離,明知道不該逾矩、不該奢想,她在這一刻竟管不住自己的渴望。 如果不用長大,不用脫離以前的歲月,她就可以……對他很好很好,不用像現在總得板著臉,用最疏遠的態度和他相處,她可以繼續假裝不懂什麼是主子、什麼是身份,只要知道他是小遲哥便足夠了。 「記得小粉娃說過,以後及笑長大,要嫁給大男孩當娘子疼寵,一輩子……我們打過勾勾的,記得嗎?」 這也是她違背的第二個誓約,她想,或許他也沒將她的童言童語當真吧,畢竟那不過是個小娃兒病糊塗時的囈語,但是她記得好清楚,她要求著他的每字每句,甚至眼淚鼻涕也一併使出的耍賴手段,硬是要他收下她這個纏人的小娘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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