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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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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不信神鬼的梅舒懷噗哧一笑,指腹不自主地磨蹭著右拇指上要價不菲的玉戒,好半晌才止了笑。 「如果荷池裡真有死人,那麼荷花應該開得更好才是,別忘了,荷花重吧,每逢春秋雨季都得補充施肥?要是池裡有死屍,那……」他沒說完話,因為有幾個小丫鬟聽到死屍及施肥,一口粥很明顯地梗在喉間,苦著臉不知該吐還是該吞。 「但除此之外,月府找不出任何原因來解釋荷花一夜之間全凋的情況呀!土壤重填、水質新灌,但月府的荷還是照死。」 「怎麼會這樣?」周圍幾個人很配合地發出驚歎。 「不如請他們填平荷池,蓋間屋算了。」省得殘殺成千上萬的無辜蓮種,聽了真是擰疼愛花人的心肝,雖然月府填了池便有損于梅莊的進賬,但放任月府「屠殺」荷蓮也是不道德的。梅舒懷漫不經心提議道。 「月府老爺非常堅持要種,而且聽說去世的月府某夫人愛荷,月府小姐們也一樣,所以……」梅興聳肩,沒出口的話已經表明了月府方面的絕對堅持。「二當家,您要我怎麼回給月府?那是一筆很大的進賬噢。」說到錢,就幾乎是梅莊當家的罩門。 「我去瞧瞧。」梅舒懷一副好商量的模樣。有生意上門,他自是不會往外推,否則被他大哥知道了,肯定有他一頓好受。 再者,他也想瞧瞧那處「荷花屠場」到底有何玄機,將輕易能植養的荷花給種死,這非尋常人能做到,也得有過人的本領呵。 「那麼,我讓人去知會月府一聲。」 「嗯。」 梅舒懷虛應了聲,目光飄遠,落向遠處一枝在荷葉間半掩半探頭的花苞,像極了一張粉嫩的俏麗容顏含羞帶怯,他心頭忽而湧起一詩,輕緩吟來: 「荷葉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二當家?」 梅舒懷笑著搖頭,回以梅興的不解探問。 幽幽一曲採蓮曲,似有聲還無聲,除他之外,誰也聽不清楚…… 輕風拂,柳葉疏,搖搖曳曳。 絹團扇,招來清風,同時也揮去籠罩在亭子周圍的香氣。 「我痛恨夏季,因為臭。」 「臭?」這個字眼和炎夏有什麼關聯?身著藕色絲衫,手執涼扇的女孩側偏過小巧腦袋,不明白地覷著身畔正在折荷葉的淡赭暈裙姑娘。 一聲脆響,帶著幾綹銀絲的荷葉剝離水面。 「荷的味,很臭。」身穿淡赭暈裙的姑娘始終都以絲絹掩鼻,以行動表示著她真正厭惡呼吸到一絲一毫的荷花清香。一張漂亮的瓜子臉蛋,搭配著水燦靈活的眸,若是無視那雙在夏季總是輕擰的柳眉及略顯蒼白的臉色,她稱得上是美麗的。 「蓮華姊,可我覺得荷花好香呢。」 「我聞了會想吐。」穿著淡赭暈裙的姑娘——月府四小姐月蓮華的嗓音透過絲絹而變得悶悶的。 藕色絲衫的女孩——月府六小姐月芙蓉著實無法體會這同父異母的姊姊口中所說「聞了想吐」的感覺。 這彌漫在熾熱氛圍間讓人沁心的清香,隨著輕風舞來陣陣花醉,竟在月蓮華嘴裡成了避之唯恐不及的惡臭? 折下荷葉的柔荑開始撕葉面,仿佛見不得它有全屍。 對此,月芙蓉也見怪不怪了。 「不過真的如你所願,今年荷還沒賞成又全給估死了,害我和七妹得上梅莊荷池賞花,梅莊收的費用可不低哩,大人一名收二十兩,小孩五兩,六人以上才有折扣。」抱怨歸抱怨,千金小姐自是不會將區區二十兩掛在心上。「但梅莊的荷花倒也真的美極了,花苞比任何一處的荷都要來得大,來得俏麗,咱們月府也是央梅莊替咱們植荷,為什麼咱們的荷偏偏命短?」月芙蓉輕聲怨懟,手上涼扇搖呀搖,驅散晌午過後的逼人暑氣,幾顆晶瑩的薄汗凝結在她嫩紅的額際,在日照下,好似珍珠鑲嵌的花鈿,添了數分嬌美。 月府千金的容貌皆傳自她們的娘親,月府老爺選妻擇妾的首要條件便是皮相身段,非美不納、非豔不娶,所以月府幹金的美貌在城裡是眾人津津樂道的飯後閒話,也是眾富家公子提親的頭號人選。 月蓮華冷眸瞅著再也尋不到半分綠意的荷池。「也許是月府不適合種荷吧。既是如此,就請大夥別再費心花錢,年復一年栽種著滿圜死殘荷枝,飽了梅莊的庫房。」後頭的話是嘀咕。 今日天初露白,月府陷入喧嘩竊語,原因無他,而是本當在清晨綻放花姿的荷群又如幾年前一般,一夜之間全數枯死。或許是太習慣這種結局,月府人倒沒有太大的失落,只是舊話重提。 「但以前月府的荷花也開得很蓬勃呀。」沒道理近些年來死了上萬株的芙蕖。 「好漢不提當年勇,好花不論往日盛,十幾年前的光榮事蹟就別掛在嘴邊了。」月蓮華聽的興致也不高,轉眼間,那片褪了青翠的荷葉也僅剩下殘破敗相,再也拼湊不回原有面貌,在淡赭裙下散成狼藉,而她唇邊卻反常地漾著好心情的甜笑。 「但爹爹說這回他請來梅莊二公子替咱們瞧瞧端倪,相信他一定能解決池裡荷花枯萎的問題。」月芙蓉嬌容一振。 「喔?這麼厲害?」繡花鞋踩上地面殘葉,還不忘左右輾轉,辣腳摧草得好徹底。 「當然,梅二公子可是這方面的高手!」提及梅莊傳奇人物,月芙蓉的眼神全亮了起來。「城裡提起『荷』,誰不先想到梅二公子梅舒懷,去年在梅莊賞荷與他錯身而過,他身上傳來的芙蕖香氣,嗯——」她深吸口氣,彷似吸入鼻腔的芬馥正充滿著梅舒懷的味兒。「他本身就像枝荷,高雅、清豔、出淤泥而不染,灌清漣而不妖——」 「那恐怕上梅莊賞荷的姑娘,九成是為了賞他吧?」月蓮華突地掩嘴嗤笑,「他學不學得來荷花綻放的舞姿?學不學得來荷葉招搖的婀娜?還是學不學得來蓮子進開的聲音?」每個問句都是輕薄的玩笑話。 一個像荷的男人,光想就教她反胃。 「蓮華姊,你怎麼這樣說話?瞧你將一個俊生生的梅二公子說成什麼了?」 喲喲,小姑娘在為有人詆毀心目中完美無缺的神祇發嬌嗔了。 「是你說他像荷,我只是順蓍你的意接話,沒別的意思。」月蓮華深知千萬不要在芳心初綻的女孩面前說她心頭崇拜的人任何一個壞字,那會惹人討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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