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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那已是一年前的往事,如今的幕阜國,民安國泰,與周遭鄰國重修舊好,戰爭的陰霾會隨著時間逐漸淡化,再過幾年,也許記得的人也沒幾個了。

  對月讀而言,卻是短短一日之前的事。

  紅豔的身影,搖搖yù墜,維持她生命的闇息,飛快消失。

  月讀……我是不是真的很壞……讓你……很惱我呢……

  她留下的最後一句話,是沒有得到解答的困惑。

  她當然壞,就只因為她的任性以及跟他賭氣,她可以挑撥起戰爭,讓人類互相殘殺,毫不顧及可貴的性命。看在他眼中,他絕不會悖逆道德,說出違反良心之語,誇獎她乖。

  就像那日,她要他說喜愛她,她說,只要他肯開這個口,日後他要她做什麼,她一定聽話。

  如此容易的事,動動口就可以,即便是騙她,她也不會發現,他仍選擇不說。

  神,不打誑語,話一旦說了,就是真實,不能欺騙人,更不能欺騙自己。

  他不喜愛她嗎?

  不,這句話才是謊言。

  天底下沒有哪個人、哪只妖、哪只獸是他不喜愛的,從他眼中看見的,是眾生平等,他不曾厭惡誰,卻也不曾獨愛誰。

  他那時回答「窮奇,我是喜愛你的」,沒有半字虛假。

  只是和喜愛一顆石頭沒什麼差別!

  ……沒有差別嗎?

  若今天是一顆石頭碎成粉末,他會如此介懷?如此糾結於心?如此反復思量著他以前從不深究的問題?

  「仙尊,惡如渾沌、窮奇,雖兩人皆列四凶,命運卻天差地別。渾沌歲壽漫長,窮奇夭殞;神將面對渾沌時,是以囚禁來阻止他,面對窮奇時卻采殺戮,這是為何?」月讀請益領他修仙的仙尊,關於生與死的問題。

  「因不同,果不同。」蒼老的嗓,在雲中輕緩傳來,只聞其聲,不見其影。

  伴隨著回答,一道清光灑落月讀周身,溫暖如日,月讀卻無法領受,向來對冷熱毫無所覺的他,一直覺得寒冷,不是雲霧包圍的沁寒,也不是天山沒入天際的高處極寒,卻又無法言喻是何種冷意。

  「但他們兩人所做之事是相似的。」

  「我說了,因不同,果不同,怎會說兩人所做之事是相似的呢?」老嗓含笑,「渾沌做的事、遇見的人,與窮奇做的事、遇見的人,完全一樣嗎?」

  「不一樣。」月讀搖頭。

  「窮奇和渾沌一樣力量強大嗎?」

  「不一樣。」

  「所以你怎會想將兩人的結果做出比較呢?你認為渾沌壞過窮奇,所以渾沌沒死,窮奇也不該死,是不?」

  「……」月讀默認,他的心裡真的浮現出這樣的念頭。

  「生或死,並不是行善或為惡的獎懲,好人不一定擁有長壽,壞人更不一定會有報應,這天理,你不懂?」他所教授出來的仙徒中,就屬月讀悟性最高,這類淺顯道理,月讀早在數千萬年前就已清楚透徹,此時再拿出來問他,只突顯了困擾著月讀的,並非生命因果,而是問句中的人物。

  他懂,只是……

  只是什麼呢?

  為窮奇不平?

  那麼因她而死去的人類,豈不更加不平?他們又該找誰喊冤去?

  是私心,讓他產生偏頗。

  不該有的偏頗。

  月讀離開仙尊所居之堯光仙池,最末了仙尊所言,猶在耳際。

  你從不曾質疑三界輪回之道,以至高離塵的眼,淡覷生之喜、死之悲,這一次更該如此,否則,你與苦苦執著的檮杌和饕餮又有何異?

  檮杌的執著,讓他甘願辛苦地上天下海,收集無瑕的魂魄。他勸過檮杌,要檮杌放棄渺茫的希望,他所算出來的未來,並沒有無瑕死而復生的那一個,無瑕已經沒有辦法如檮杌所奢求,永生陪伴在檮杌身邊。

  但是,檮杌卻以驚人的堅持及毅力,改變結局,他不僅帶回無瑕,更以自身一魂兩魄,鎮住無瑕游離不穩的散魂。現在他指掌間掐算所得到的遠景,不再是無瑕魂飛魄散,而是一道纖白秀致的身影伴隨在檮杌身邊,檮杌張大羽翼將她納入其間保護,不曾存在於兩人小指上的紅線,竟然清晰浮現,牢牢牽繫住檮杌與無瑕。

  饕餮的執著,使她甘犯逆天之罪,也要回到令她遺憾的「過去」,一次兩次三次去扭轉未來。龍飛刀的命運,不是也早在他掌握之中?刀碎魂散,除此之外,不可能還有第二種結果,然而,饕餮的妄為,卻為她換來回然不同的命運。

  她幾乎每隔兩天就快快樂樂地上天山抓鳳凰回家進補,由刀屠親手替她燉煮,兩人再一塊兒將鳳凰湯吃個精光。

  未來,因凶獸的執著而產生變化。

  所以此時撞見饕餮掄起拳,敲昏神鳥鳳凰,準備帶回家讓刀屠好好料理,月讀一點也不意外。

  饕餮迅速將肥美的鳳凰往身後藏,龐大的鳥軀還是完全露餡,她仍有臉朝他呵呵直笑,熱絡地打招呼,仿佛她與他多熟一般。

  「唷,月讀,好久沒見,吃飽了沒?聽說,窮奇被神族給誅滅了?」饕餮轉移話題,一方面是怕月讀要她交出到手的肥鳥,一方面是看見月讀,她就忍不住想到窮奇,窮奇是四凶中唯一一隻最喜歡繞在神月讀身邊轉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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