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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你很多天沒吃沒喝沒睡了吧?」上官初看見檮杌的疲倦。

  「我不吃也不會餓死。」他是凶獸,食物並非絕對必需品,他吃,純粹只是樂趣。

  「但不吃還是會餓吧。」上官初像個慈父。「我知道你心急想找回白玉,但是,接下來或許還有硬仗等著你,你不先養精蓄銳,怎有辦法去搶人呢?」

  「我還撐得住。」檮杌並不想浪費時間休息。

  「女婿呀。」上官初拍拍檮杌,從他眼中瞧見的,不是意氣風發的凶獸,只是一個急到快要瘋掉的男人,他看起來好憔悴,又無助又茫然,每回提到攸關白玉不見的字眼,他就必須掄緊雙拳才能擠出話,若不是他有身為霸妖的驕傲,他看來就像快哭了一樣。

  若找不回白玉,這個男人一定會喪失理智,他不只會悲傷,還會遷怒,憤世嫉俗地破壞一切,他會成為禍害,恨不得毀天滅地的大禍害。

  女婿?

  這兩個字對檮杌來說非常陌生,不過他當然知道它們代表的意思……女兒的丈夫。

  女兒的……丈夫。

  還真順耳,若不是現在檮杌的心情沒辦法好起來,他一定會為這兩字哇哈哈大笑三聲。

  「你心急白玉,我何嘗不是,但在我們人間,有句話是這麼說的……『吃飽好辦事』。你現在又累又倦,你準備這樣去跟月讀拚呀?」

  沒錯,月讀不是軟腳蝦,渾沌被囚的事還歷歷在目,若白玉真是月讀帶走的,他要從月讀手中搶人,要有更多更多的體力。

  「……走!去吃飯!」

  吃飽好辦事!

  檮杌不用人三催四請,扯著上官初,直奔飯廳。

  仙雲嫋嫋,白霧茫茫,天山之巔,月讀盤腿靜坐于一池青蓮中央,琉璃形光自他身上迸散,柔和而祥瑞,他閉目,雙手結印,淡白色長睫覆蓋雙眸,白髮與自霧融合為一,直到檮杌闖入,打破天山清寧,那雙眸也未曾張開。

  「月讀!」伴隨著巨大的黑翼振翅聲,是無禮的咆吼。「你給我滾出來!」這句話是多餘的,月讀自始至終並未藏頭縮尾,他就在最醒目顯眼的地方打坐。

  月讀不意外他的到來,這一切,早在掌握之中。

  檮杌殺到蓮池前方,毫不客氣就先送出一掌。

  月讀沒閃沒躲,蓮上的身影迎戰這記掌風,他右掌輕翻,接下掌風,順勢一旋,剛與柔的力道相互抗衡,最後勢均力敵,在兩人面前產生爆裂,嗆人的煙硝大量竄起。

  月讀自蓮上站起,不待檮杌說明出掌攻擊他的緣由,先開口,語氣和他此時平靜淡然的眼光如出一轍。

  「無瑕不在我這裡。」他知道檮杌為何而來。

  「除了你以外,沒有哪個傢伙膽敢從我身旁搶走她!」

  「無瑕不在我這裡。」月讀仍是一號表情,一號口吻,說著同樣的字句。

  「少說廢話!神說的話能聽,狗屎都能吃!」檮杌對神不存敬意,不像人類虔誠跪地膜拜它們,他和神族是死敵,犯不著有禮。

  月讀面對檮杌第二回的攻擊採取不戀戰的態度,以身化雲,檮杌的拳頭只揮到無形雲煙,硬拳與雲霧相交,檮杌占不到便宜,就算出拳再重再狠,一揮去,煙消雲散,下一刻又聚合成形。

  「孬種!站出來跟我打呀!」可惡!揍不到!

  「你不用白費力氣,無論是尋找無瑕,抑或是現在發洩般地使用暴力。」月讀清淺悅耳的嗓,卻顯得無比冷淡。

  「什麼叫我不用白費力氣尋找她?!是因為你把她藏起來了吧?!」混蛋,一定是!

  「無瑕已經魂飛魄散。」

  那麼清淺的嗓音,竟然帶來巨雷般的震撼,轟得檮杌全身僵硬,腦袋一片空白。

  「你說什麼?」檮杌咬得牙關俱痛,先是擠出沉狺的四字,用力抽息吐息,額際青筋跳動不止,雙眼充斥暴怒血紅,扯喉惡聲吼道:「你他娘的到底在說什麼?!魂飛魄散?!什麼叫魂飛魄散?!」

  穢語並不能讓月讀的神情產生變化,就連訴說著親妹的消逝,他也沒有悲傷、難過及惋惜。

  天若有情,天亦老,偏偏天最無情,才能冷眼俯睨世間悲喜。

  「無瑕從她決定跟隨你的那一刻開始,就註定這個結局,若當初你沒有妄自帶走她的魂魄,她今天已能回歸神職,無瑕悖逆正道,魂飛魄散的後果,也是她的業。」

  月讀曾想扭轉此一情況,他親自找上上官白玉,就是已知她時日無多,若她願意隨他歸天,尚有補救機會,然而她仍選擇了檮杌,等同選擇了死亡,永永遠遠的死亡。

  「神、人、妖、鬼的魂魄構成並不相同,人、妖有三魂七魄,三魂即胎光、爽靈、幽精,或稱天魂、地魂、人魂,七魄有屍狗、伏矢、雀陰、吞賊、非毐、除穢、臭肺,亦可稱為喜、怒、哀、懼、愛、惡、yù。神卻不同,我們只有一魂兩魄,這樣的靈體純淨無垢,卻也不容太多邪氣污染,所以當肉身一死,魂魄領往地府,便立即由天人接回天界,仙山的靈氣能讓神魂凝聚,但是無瑕沒有回天界,她用僅存的一魂兩魄跟著你,在你強大的邪氣下,逐步消耗殆盡,她會魂飛魄散,不需要意外。」

  月讀毫無感情,平鋪直敘的口吻激怒了檮杌。

  「你為什麼還能像在說別人家死了一條狗一樣冷淡?!為什麼還能像在背書一樣說著她會魂飛魄散不需要意外?!她是你妹妹!」沒有半點心痛,沒有半分難舍,他說著上官白玉的消失,只是淡淡的,眉峰沒挑,眼神沒黯,口氣也漠然得令人憤怒。

  「生與死,本是天綱循環,今日之生,明日之死,皆早有定數,為何生,為何死,自有道理,生又何喜,死又何悲。」月讀的形影重新聚于蓮池之上,祥光慈目,卻說著無情的話。

  曾經,在他算出無瑕的死劫時,他心頭顫了顫,閃過疼痛,但也僅止於短短一瞬,他不會為無瑕感到可惜遺憾,生死有命,她的消逝,代表著她責任已了。她是看守天池的天女,龍子難養,龍神幼子的存活率相當低,天池蓄聚著仙泉,適合龍子成長,龍父龍母便將幼子產于天池,交由無瑕照顧,待歲足,龍子抵抗力增強,便由龍父龍母接回,如今,她毋需再守著此一職責,得到永世寧靜。

  「無瑕元靈雖滅,但她將會化為雨露、化為清風,滋潤大地,檮杌,你何不看破?」

  最好是能看破啦!檮杌越聽越火大、越聽越刺耳。

  化為雨露?化為清風?那不等於跟個屁一樣嗎?!看不見,摸不著,不能抱在懷裡,不能親,不能聽見她說話唱歌,那有何意義?!

  「住口,不要跟我說那些渾話。」檮杌神色陰寒。「我只想知道,有什麼方法能救回她?」其他廢話就省省吧!

  「沒有。」月讀淡然回道。

  這兩字,徹底激怒檮杌。

  他仰天咆哮,扯長了頸,青筋全數浮現,一頭黑髮淩亂狂舞,獠牙及利爪不斷增長,他在恢復凶獸真正的模樣,更貼近「獸」的模樣,雙臂肌理憤張糾結了足足兩倍,魁梧身形嚇人,他魔性迸發,齜牙咧嘴,黑霧像巨蟒纏繞在他身軀上,黑翼拂動,狂風大作,他惡狠狠地瞪向月讀,下一瞬,移形換影馳過蓮池,一把撈住月讀的飄飄白袂,月讀微微吃驚,正yù還擊,檮杌一拳打穿他的護體白霧,直勾勾在他右頰烙下重擊,月讀第一次明瞭到「痛」的滋味。

  「雨露?!清風?!當你渴望見到她時,一場雨兜頭淋下來你就爽了嗎?!當你想擁抱她時,一陣風吹過來你就滿足了嗎?!」檮杌一拳又一拳,嘴裡邊吼著,但打到第五拳時,月讀從他手裡化為一陣煙,讓他揮空。

  月讀在他後側聚合成形,被他打中的部分已經不見血絲,臉上亦沒有慍色,只是瞅著他,眸光複雜。

  檮杌一轉身,凶性未減,追上月讀,月讀不再坐以待斃,出手相抗。

  凶獸之所以可畏,不只是他們集污穢陰霾而生,不只是他們思維道德毫無慈善,更因為他們的力量強大到足以與神族抗衡!

  檮杌的攻擊被月讀一一化解,同樣的,月讀的反擊對檮杌不造成任何威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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