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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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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名字,他已經數不出來喊過多少遍,他曾經咒駡過她,罵她是騙子,咬牙切齒地迸出這兩個字,但是更多的時候,他是嗚咽著低低喃道。 白玉。 你去哪裡了?為什麼不見蹤影?你說過的話是騙我罷了嗎?白玉! 檮杌漫無目的奔波,找她找得快要發狂,他已經不知道自己飛了多久、跑了多遠,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做。 檮杌停下腳步,竟發覺自己站在上官白玉生前的房門口發怔。 他怎麼又來到這裡? 這裡他已經來過無數次,同樣沒有上官白玉。她死去,離開她的家,之後便是一直在他身邊,偶爾她會央求他帶她回來,悄悄地看看父親、看看丁香、看看大家。 他為什麼又來到這裡浪費時間?他現在應該繼續去尋找她…… 檮杌轉身,正要走,上官初的身影從不遠處走來,換做是以前她還在的話,瞧見爹親定會飛奔過去,像個小女孩一般,跟在爹親身後,偷偷地拉住爹親的衣角,聊慰思念之情。 但他不是上官白玉,不會有上官白玉對上官初的親情。 他定定看著上官初打開她的房門,跨入,房裡的擺設與上官白玉在世時沒有差異,上官初保留著愛女生前一景一物,丁香也天天來打掃,桌上花瓶裡的花新鮮嬌豔,是今早才插上的,就連房裡熟悉的淡香仍舊繚繞,檮杌不由自主地跟進去,踏進屋內。 上官初隨意由書架上取出書籍翻閱,上頭有上官白玉的字跡,她讀過後,總習慣在書側寫下感想,有時是一句詩,有時是短短幾字,上官初好珍惜地看著,面露微笑。 檮杌蹙眉。 為什麼? 為什麼上官初還笑得出來? 白玉死時,上官初不是還哭得淅瀝嘩啦,要死要活的?他不是永遠都見不到白玉了?他為什麼沒哭?為什麼一臉平靜?為什麼沒像他現在幾乎快要瘋掉般的焦躁不安?! 檮杌忘了要隱形,他刷的旋身,高大的身影出現在上官初背後,陰鷙的妖顏駭人恐怖。 「你為什麼在笑?!」 沉吼的聲音嚇得上官初立即回首,看見檮杌妖異的五官,他大步後退,撞到書架才停住,檮杌逼近,唇畔獠牙雪白刺眼。 「你笑什麼?!因為白玉回到你身邊嗎?!她在哪裡?!把她交出來!」檮杌以為上官初的喜悅來自于上官白玉回到上官府,對,有可能,這裡是上官白玉的家,她對這裡念念不忘,說不定她瞞著他回來了,然後被上官初藏起來! 「白、白玉?」上官初一怔。眼前男人是陌生的,他沒有見過他,但他提及白玉,立刻讓上官初聯想到白玉托夢那夜,站在她身後的男性黑影,巨大而壓迫,如同此時。 從趙大夫、丁香與汪廷宇夢境中拼湊出來的訊息,那男人叫檮杌,是白玉往佛寺上香途中救回來的妖物,而這只妖物,帶走了他女兒的魂魄。 「你是……檮杌?」上官初不確定地喚。 「白玉在哪裡?!」檮杌一把扣住他的咽喉,狠狠勒住,眯細的眸充滿暴戾和血絲。 從上官白玉消失之日起,他沒有合過眼,他根本無法入睡,他被上官白玉養刁了胃口,非得枕在她柔軟身子旁,讓她撫摸著他的髮絲,或許說些話,或許唱首曲兒,或許兩人激烈雲雨過後,他就能噙著滿足的笑,閉起眼,讓她的馨香包覆他。如今失去那些,他的生活頓時翻天覆地。 「白玉?她不是跟著你了嗎?難道……白玉怎麼了?!」上官初應該要恐懼檮杌銳利的長爪,但他忘了要害怕,比起自己的安危,他更憂心愛女的情況,反過來捉住檮杌的手追問。 「……」檮杌無法回答上官初這個問題。 她一直跟著他,一直。 她怎麼了? 他不知道…… 她怎麼了?! 「檮杌,白玉人呢?!」上官初氣急敗壞,追問這個答應要顧好他女兒,現在卻反過來向他討人的男人! 「……她不見了。」檮杌把在上官初脖子上的手微微撥顫,緩緩垂下,在腿邊忿恨地掄握,吐出這四個字耗費他好大力量。 這是他不敢承認的事實,她不見了,不是食言棄他而去,不是惡作劇逗弄他,不是小小的頑皮,不是玩笑…… 「她不見了,我到處都找不到她……我不知道她在哪裡……我找不到她……」檮杌痛苦的申吟,不曾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的恐懼再也藏不住。眼前這個男人,與他一樣深愛著上官白玉,他會懂他的惶恐和害怕…… 他曾經旁觀冷覷上官初失去愛女的劇痛,他不知道「失去」竟是那麼疼痛的事! 好痛,難怪上官初當初會哭成那般可笑的模樣。 好痛,難怪上官初之後好久好久光提到上官白玉的名字,就會紅了眼眶。 好痛…… 「白玉不見了?怎會這樣?!你快點將前因後果全告訴我!」 上官初拉來椅子,兩人坐定,檮杌原先有些遲疑,除了上官白玉之外,他沒有和任何人好好談過話,特別還是「人類」。他應該在確定白玉不在這裡時就掉頭走人,繼續漫無目的尋找她,而不是被上官初拉著坐下,說著無關緊要的「前因後果」。 他怕自己開口時,說出來的是恐懼,失去上官白玉的恐懼,他不想讓上官初這個路人看見他的軟弱。 上官初沒有催促他,好有耐心的等待,上官白玉有遺傳自他的渾圓雙眼和微挺鼻樑,雖然相似度不大,上官白玉的眼睛大些,鼻樑纖細些……他好想念她,想念到看著上官初,眼前浮現的竟是白玉…… 檮杌深深吸氣,開口說出第一句,第二句就變得容易許多,雖然偶爾他會微哽,上官初會靜靜等他平息,再繼續下去。 他從最初白玉在林裡看見他開始說起,白玉是如何掩護他,如何將他藏在房裡,如何瞞著上官府眾人豢養著他,如何用她過度氾濫的慈悲心一次又一次縱容他,如何用她的笑容害他對她成癮,再地無法戒掉,如何細聲央求,要他取下她的骨,為他治癒傷口,如何牽著他走過處處美景,如何甜膩著嗓告訴他,她不會離開他,如何令他絕望地消失在他懷裡…… 「白玉不會隨隨便便拋下你,我上官初的女兒不是始亂終棄的混蛋!」上官初聽罷,作出結論。 「我知道……」 「她一定是無法抵抗,就像她死掉那一回,她不想死,偏偏壽命終止,這次她絕對也是不想走,卻不得不走。」 「我去地府找過,她不在那裡。」沒有人帶走她,她是在他懷裡消失不見的。 「但你說過,我家白玉是……天女轉世,她那時若是被鬼差帶走,一到地府也會被那個叫……月讀的神帶回天庭。」上官初真佩服自己還能口氣平穩的和檮杌商討對策。 天女?他家竟然有個天女……好吧,剛聽見時,他的下巴差點掉下來,他家白玉生性善良,從小便是如此,他只以為女兒心軟慈悲,原來是有緣故的。 「可是月讀在她面前出現過,但他沒有帶走她……」檮杌正要反駁,卻驚覺異處。不對,白玉就是在遇見月讀的同一天讓他看見她逐漸透明的景象,在流雲泉畔,是警訊。 月讀! 能從他身邊無聲無息帶走她,只有月讀! 「看來,有一點頭緒。」上官初起身。「走吧,先跟我去吃頓午膳。」 吃午膳?誰有那種閒工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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