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角綠 > 沙塵的顏色 | 上頁 下頁 |
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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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白先生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因為白先生幾乎從來不開口說話的,但是潘家茶館的熟客都知道,凡是白先生泡出來的茶,茶味一定很特別,而且是特別的好喝。 白先生並不會對每一個進門的客人都泡茶,但是只要他泡茶給某人,別人就知道了,得茶喝的這個人近來一定有好事發生,可能是發筆小財,可能是老婆生了七個女兒後終於生了個兒子,也可能是多年不見的親人歸來,還可能是——中舉、升官。所以,來潘家喝茶的人很多,除了潘家的茶好,服務優良之外,還為了人人都想喝到一杯白先生親手泡制的茶,再不然,多沾點別人的喜氣也是好的啊! 不過,當這天潘今一踏進茶館,就被白先生奉上一杯茶的時候,所有的人都停下了自己手頭正在做的事,包括剛好在一旁與賬房先生談事的藍景嚴。 給一個十歲的孩子送茶,而且還是白先生……孩子會有多大的福分呢?不可能會是將在街上撿得一大棒冰糖葫蘆吧? 連潘令自己都很奇怪,因為他也知道白先生奉茶給人的特殊意義。 而且,一向冷冷淡淡的白先生還笑了,「接著呀,愣著幹嗎? 潘令也笑了。他很乾脆地接過茶來,故作大人樣地喝上一口,「好茶,真是好茶,不愧是潘家的茶!」 他這樣一說,所有的人就都笑了。潘家的茶的確是很好,不過被潘家人自己這樣誇讚,這還是第一次。潘令是大家都熟悉的,他人雖小卻很豪爽,而且不像潘家其他的少爺一樣驕橫,模樣也長得好,小嘴又討人喜歡,所以很得大人們的歡心(潘家的人除外)。 喝完茶,他將茶杯一放,笑問道:「請問白大叔,我最近會有什麼好事呀?」 白先生今天看來談興很好,「你覺得呢?」 潘令很努力很努力地想、想、想……想了半天,「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直說了吧,還用得著裝神秘?」 白先生笑笑,不答話。 旁邊的客人卻替潘今急了,「是啊,白先生,您就直說了吧,我們也想知道潘少爺到底會交什麼好運呢。」 白先生搖頭,「這次這個卻不能說,說了就不靈了。」 失望聲一片。 「不是吧,還有這樣的?」以前從來都是當場說出來的啊,好久都沒人能喝到白先生的茶了,他們都等待下一個幸運者會是誰,結果真等到時白先生卻又神秘兮兮地不說好運的內容,這怎能不讓人失望? 潘今倒是很看得開,他將手一揮,「大家不用急,既然是好事將近,等我真的途上了,再告訴大家就行!」 於是眾人搖頭繼續喝自己的茶,聊自己的天。 待潘今走開,白先生才抬頭望著藍景嚴。與別人不一樣,藍景嚴的臉上卻是一臉嚴肅的神情。 「福兮,禍所倚。藍老弟,很多事情是逃不掉的。」白先生說,看著藍景嚴更加嚴肅的臉,很壞心地想,這怕不算是安慰吧? 他真的是個很壞心的人哦,不過知道的人少之又少。 奉茶給人,是因為這個人最近將有一福一禍臨身,只是眾人都只願意看到好的一面,不願正視壞的。所以呀,到目前為止,知道他白先生其實是很壞很壞的人,也只有藍景嚴一個! 白先生再將目光望向那邊的潘今,看來,潘令對所謂的福運不怎麼放在心上嘛。但是,命運是這樣子安排的呀,沒得選擇。他再搖搖頭,輕吟:「福兮,禍所倚,禍兮福所伏……」躲避躲避,他可沒看見藍景嚴的眼睛,也不知他想的是什麼哦。 今晚的月色很好,獨自在月色下喝酒的感覺更好,惟獨不好的,是不速之客的到來。 歎了一口氣,喝酒的人將酒杯放下,「進來吧,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 不速之客走進房來,月色下,來人的臉上一臉的疲憊和倦怠。 「潘家不需要你這樣為他們節約,燈燭並不貴,為何不掌燈?」說話的,是藍景嚴。 「燈燭是不貴,但美麗的月色卻很珍貴呀。」沒有人相信,這樣吊兒郎當說話的人居然會是白天那個冷淡疏離的「白先生」,當然,如果被人知道白先生的真實面貌是這樣,白先生的預言茶只怕就賣不出去了。 「你知道我來的目的。」沒有什麼廢話,藍景言開門見山地說。 「知道,」白先生笑眯眯地回答:「但是我不可以說。」一副很欠接的樣子。 藍景嚴也眯起了眼,但是沒有笑。 白先生很深很深地歎了一口氣,「你才應當去做那個「白先生」,比我的面具還多的傢伙。我是不可以用嘴巴說,但是沒人說我不可以用筆寫下來呀廣在懷中掏啊掏,將事先已寫好的紙團扔過去。紙團被藍景嚴接住。 他打開紙團,紙上的字很醜很醜。這也是為什麼白先生不喜歡寫字的原因。 「禍:父毆。福:將遇上終生所愛,並為之所愛終生之人。」 一時間,藍景嚴有些發怔,他抬起頭來望著白先生。 「沒錯啦,就是這個意思。你,要死了。」白先生搖頭晃腦地說,仍然像是在開玩笑。 但藍景嚴知道白先生不是開玩笑,因為他看著自己的眼神,有著極深極深的傷感和惋惜。老朋友要離去,怎能不傷感惋惜? 所以,是真的,他藍景嚴將要——死去! 終於可以去追隨夢中的那抹身影。輕輕地,他露出了這麼多年以來,他的第一個真心的微笑。 三天了,為什麼他還沒遇到什麼好事,反而黴事連連? 是啦,潘今是不怎麼相信那次白先生奉茶給他是因為他最近要交好運,可是、可是也不至於衰成這樣吧? 先是被小人冤枉偷了長工張三的碎銀子(小人是他的老冤家潘衍宗,而碎銀子則是真的很碎那種:所有加起來不足一兩),不過好在最後他學包大人成功斷案,證實銀子是被另一長工李四偷走。很好,這件事解決。但是接下來的那件就完全沒道理了吧,興高采烈地走在路上,結果一不小心——跌了個狗吃、吃一些不好的東西。而娘才給他縫製的新衣居然就這樣弄破了,黴呀黴,不是一點點的黴!還說什麼會交好運,好運個鬼! 這還不算,就拿剛才來說吧,本來他看今天天氣很好,才會在草地上小睡片刻,結果睡著睡著居然會變天下起雨來,雖然還不至於是傾盆大雨,總之,非常倒黴就是了。 為了躲雨,他溜進潘塵色的房間。因為娘說他已經是大孩子了,所以年前他就搬出娘的房間,自己一個人睡。但是他還是好喜歡以前的這張床呀,又暖和又舒服,而且還有娘身上獨特的香香的味道幄—— 正陶醉著,突然聽到房外有聲音,他下意識地躲在屏風後,才想起自己於嗎要躲?這可是娘的房間,而他可是娘的兒子—— 「你說,有很重要的話對我說?」 果然是娘的聲音,但是聽起來好嚴肅的樣子……猶豫片刻,他便錯失了光明正大出去的理由。 「是的,所以才讓可兒匆匆請你回來,再不說,我怕來不及了。」這是……父親的聲音? 疑惑加升。記憶裡,爹和娘都沒怎麼說過話的,而若是談話,一般都是為了談他的事情。潘令其實也知道這種情形其實並不正常。 多想片刻,又已漏聽幾句。 「……我的時間到了。」父親在說。 時間?什麼時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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