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學達書庫 > 角綠 > 沙塵的顏色 | 上頁 下頁 |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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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好像娘卻聽得懂的樣子,透過屏風,隱隱看見爹和娘對坐,半刻沒有說話。怪異的氣氛,讓潘令的心跳開始加快…… 「令兒……不能沒有父親!」娘的聲音有些激動,這幾乎是從來沒有過的。 「不是的,」父親的聲音卻很溫柔,比平時還要溫柔,「他真正不能沒有的,是你,塵色。他不能沒有你的照顧。」 「我會照顧他,像對待自己的親生兒子一樣照顧他,這是我當初答應了曉玲的……」 「轟」的一聲,潘今的頭悟了。什麼什麼,娘在說些什麼?什麼……「像」親生兒子?! 「我知道,」又是父親的聲音,「你很愛令兒,就算是曉玲,做的也不過如此了。可是,在我死之前,我卻只能像曉玲一樣,將我們的兒子託付給你,可能很自私……」 「別說什麼自私不自私!潘塵色打斷他的話,「我從來就不想聽見這些,她的痛苦,為什麼沒有人明白?她要的不是道歉,而是所愛的人平安幸福啊!所以她才能漠視自己內心的渴望,將愛人相讓,將潘令視為親生,只因眼前這個男子和黃土之下的那個女子都是她潘塵色真正關心在意的人啊! 藍景嚴歎了一口氣,「今兒的親生母親是一個堅強的人,而你也是一個堅強的人,惟有我永遠也學不會堅強。當初曉玲要我們堅強,要我們幸福,我們似乎也都沒有完全做到啊。」 他望著她美麗的臉,眼睛裡有著從來不曾有過的溫柔,「我的幸福,是曉玲。但是你的幸福呢,塵色?我知道,能給你幸福的人,一定還沒有出現,但是我相信不久之後他就會來到了。塵色,我和曉玲都希望你能幸福。除了今兒,應該還有一個男子來愛你並為你所愛。不要再傷害自己,你得學會為自己著想,來個約定吧,就十八歲。」他看著因不瞭解而抬頭望向他的塵色的眼,說出了最後的話,「當令兒十八歲之時,也就是潘塵色真正自由之時。除了給今兒幸福,我們更希望你能幸福。」如果說現在就讓她放棄對令兒的照顧而去尋找自己的幸福她一定是不肯的,所以他許下了十八歲之約。 該說的話,該做的事,他都已經做完。 站起來,開了門,外面的雨下得正大。冒著風雨,藍景嚴走了出去,潘今偷偷望去,瞧見的就是父親離開的那一幕。那個身影,在雨中漸漸消失,而這,就是他看到的父親最後的一眼。 令兒: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我去會你的親生母親了。是的,親生母親,很抱歉從來都沒有將真相告訴過你,好多次都想說的,可惜一看見你的臉,就說不出口。 塵色……也就是你叫了十年的娘,並不是生你的娘,可是她一直養你憐你,相信你能感覺到她是把你當做親生兒子看待。我知道你在潘府對這種猜疑的話聽得多了,可能心裡面也有自己的猜疑,但是我要你知道,我和你娘都是很愛你,很愛你的。而為什麼我現在要把這些說出來,那是因為我和你親生的娘都欠你娘太多太多,我希望你知道真相以後,能替我們完成一個心願:讓你娘塵色幸福。你要聽她的話,保護她,幫助她,你要盡你的力量讓她能幸福。身為她的丈夫,我可以說是什麼都沒有為她做過,但你是我的兒子,我知道你是一個懂事而孝順的孩子,所以,你一定會為我完成我這最後的心願, 令兒,好好保重自己,你得更快地成長起來。 親父別筆 雨仍是淅淅瀝瀝地下個不停。走過那麼多的地方,就數這裡的天氣最糟糕,好好的春天吧,這雨卻下個沒完。望著老天仍沒有放晴的意思,白先生在心裡小小地咒駡著。這種天氣,茶館裡的客人並不多,所以幾個夥計都很閑,而他則搬了張椅子在門口坐下,閑看雨絲靜靜落在對面的青瓦房上。 雨裡,慢慢走來一個人,身形小小的,像……是個孩子? 待那人走近了,白先生才看清果然是個孩子,而且還是——潘令? 潘今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頭上、身上全是雨水,白先生的心跳快了一拍,知道命運之輪開始轉動了。 白先生沒有動,只是默視著潘令,看他一步步走來,走進館內。走到白先生的面前,潘今才抬起一直下垂的眼簾。 一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哎呀,令少爺,你怎麼不拿傘就跑到這裡來了?看你身上全是水,不快去換衣服怕是要患風寒了!」馬賬房從里間出來,看見潘今像落湯雞似的,立馬就叫了起來。他趕快跑過來,拉起潘令,「快快,跟我進去,我給你擦擦。 潘令不動。 「白先生,」他只是看著不發一言的白先生,「你早就知道會發生這樣的事,是嗎?」 不待白先生回答,馬賬房就插話進來:「你們在說什麼?不管說什麼,待會兒再說,先把孩子的衣服換了才好。」心疼啊,看看這孩子都凍得發抖了。 可是股有人理他。 白先生站起來,看著潘令,隔了一會兒,他開口道:「跟我進來。」然後,轉身向內堂走去。 潘今跟了上去。 到了白先生的臥室,白先生轉過身來,「先換件衣服吧。」 潘令只是看著他,不開口,也不動。 白先生歎口氣,「你想知道什麼?」 「大家都說,你能預言,是不是?」 白先生想了一下,「不,我不能。」 「但你知道我父親將死的事,所以上次才會讓我喝茶,是不是?」他逼問。 「不,」白先生慢慢搖頭,「請你喝茶,不是這個原因。」但是,他沒否認他知道藍景嚴將死。 潘今沉默片刻,「我爹他死了。」 本來,他是想向爹問清楚的,可是在爹的書房,他發現已經死去的爹,還有手上的這封信。 白先生也看到潘今手中捏得緊緊的信紙,那字已被雨水打花了。他再將目光迎向潘今空洞而茫然的眼,「你爹他,早已病得很重。」除了心病,這些年來,他的身體也已經被熬幹骨血,能活到此時,已是極限。 潘今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我娘……是誰?」活了十年,他競不知親生的娘是誰。 白先生緩緩開口,吐出三個字:「沙曉玲。」這個該死的藍景嚴,看來他在信裡也沒對孩子說得多清楚。 「果然……不是……潘塵色?」冷冷笑著,潘今的眼睛裡沒有溫度,「你們都知道,就是我不知道?什麼都是騙我的,是不是?」而他居然還傻傻地被騙了十年。如果他不是潘塵色的兒子,那他為什麼會在潘家,會叫潘塵色「娘」? 「把所有的事都告訴我,不要再瞞我任何事。」 於是白先生開始講,從潘塵色和沙曉玲情同姐妹開始講起,從藍景嚴學成歸來開始講起,從兩個女人愛上同一個男人開始講起,一直講到沙曉玲難產死去,將兒子託付給潘塵色,講到藍景嚴用十年的時間還潘塵色之情,用十年陪伴兒子成長。 最後他說:「不要懷疑爹娘對你的愛,他對你娘癡情一生,這樣的結局,是我們早就預料到的。」 潘令還是冷冷地笑,「但是他卻愧對了另一個女人,所以要用我的餘生來為他還債。」他抬眼看白先生,冷冷地道:「我不過是藍景嚴和沙曉玲愛情的附屬品,別說什麼爹娘對我的愛,我一點都沒有感覺到過。」說完,他轉身就走。 潘塵色……潘今的臉上淚水橫飛。那個被他叫了十年的娘,原來只不過是在他身上看他父親的影子而已。 什麼愛? 他潘令,不過是個多餘的人,他的存在,不過是因為一個義一個的「託付」。 沒有爹,也沒有娘。從今以後,他,將只是一個人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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